辽太宗耶律德光,计划一举灭晋,也悄悄全国动员,得精锐骑兵十五万,秘密大举南下,在幽州会师,检阅兵马。
杜重威到了邺都广晋府,与李守贞会师,向北进军,并且恐怕兵马不足,再令其妻、宋国长公主入都,乞请添兵。
晋出帝石重贵,已将禁军多半都拨给杜重威,顾不得京城宿卫空虚,再派护圣都虞侯赵弘殷,率军前往增援,只指望杜重威能克期奏捷。
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十一月十二日。
杜重威带领全军步骑兵共二十万,直往瀛州,遥见城门大开,寂若无人,不由的暗暗惊疑,彷徨却顾。
当下驻营城外,分派侦骑四出探听。不一会得到侦报,说辽将高漠翰,已引兵秘密出发,瀛洲刺史刘延祚已经不知去向。
杜重威乃令马军都排阵使、永清(贝州)节度使梁汉璋,引二千骑往追辽兵。
此时应知中计,何不速退?还要令梁汉璋往追,想是梁汉璋该死此地了。
梁汉璋奉令前进,行至南阳务(河北肃宁东北),陷入辽军包围,辽兵四面齐发,把梁汉璋困在垓心。
梁汉璋军左冲右突,竟不能脱,只落得全军覆没,血染沙场。梁汉璋也力战身亡,为国捐躯!
败报传到杜重威大营,杜重威慌忙引军退还。
这时幽云十六州百姓,陷没辽国才十年,尚思归祖国。束城等县官民,闻听王师北伐,纷纷起义,派人投书杜重威,欲归祖国。杜重威等却纵火焚毁房屋城池,掠夺物资,只将妙龄妇女带回,而将老幼病残弃之不顾。顿时哀嚎遍野。
那时辽太宗耶律德光,闻知晋军已退,遂大举南来,穿过易、定,直扑恒州(镇州)。
杜重威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素来胆小,哪懂什么兵法,传令大军星夜南奔,退至武强县,才侦察到辽军动向,于是决定经冀、贝二州南下。
彰德(相州)节度使张彦泽,这时正在恒州,引兵来武强县与杜重威会师,主张拒敌。
杜重威乃与张彦泽同往恒州(镇州),令他为先锋。
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张彦泽率军进至中渡桥,桥据滹沱河中流,辽兵已上桥扼守,张彦泽麾众争夺,三却三进,辽兵焚桥退去,坚守北岸,晋军隔河,在南岸扎营。
辽太宗耶律德光,见晋军人多势众,争桥又失利,恐晋军急渡滹沱河,必将势不可当;如果据守恒州(镇州)的晋国大军再来前后夹攻,后果不堪设想,乃召集诸将,准备引军北归。
后来见晋军沿河筑寨,为持久计,并没有渡河追击,恒州(镇州)的晋军也没有动静,乃逗留不去。
杜重威筑垒自固,闭门高坐,部下大将,皆是节度使,却无一人奋进,大家每日笑脸逢迎,饮酒作乐,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只是并没有人谈论军事。
好像是歌舞升平的太平时节一般。
磁州刺史兼北面转运使李穀献策道:“今大军与恒州(镇州)相距,不过咫尺,烟火相望。若多用三股木投置水中,就木上积薪布土,桥可立成,更密约恒州城中举火相应,夜募壮士,砍入胡虏营中,里应外合,胡虏自惊溃了!”
诸将皆以为然,独主帅杜重威坚决不从,又不愿李穀再来献计,乃派他南下怀、孟二州,督运军粮。
辽太宗耶律德光,见杜重威久不出兵,料知他怯懦无能,明面上用大军进逼晋营,暗中却派遣他的舅父萧翰,与翻译官刘重进,领骑兵数百人,及步兵数百人,从滹沱河上游渡河,绕到晋军后面,断晋军粮道。途中遇着晋军出来砍柴的士兵,全部抓去。
有几个脚生得长的晋军砍柴士兵,逃回营中,都夸辽军厉害,说有无数辽兵,已经截断我军归路。
晋军营中得此消息,军心惶惶。
辽将萧翰等南下驰骋至栾城县,如入无人之境,城中戍兵只有一千余人,猝不及防,竟被萧翰等攻破,没奈何狼狈乞降。
萧翰俘得晋朝百姓,一律在脸上刺字,有“奉敕不杀”四字,然后放他们南下逃走。晋军运粮人员,在路上遇见这些人,皆以为虏兵已经深入,不如赶紧逃生,遂把粮车弃去,四处逃窜。一时河北风声鹤唳,警讯传遍中原。
却说李穀在怀、孟二州闻警,连忙给朝廷写密奏,说明大军危急,请陛下立即御驾亲征,前往澶州,并召高行周、符彦卿扈从,并且还要立即发兵守卫澶州、河阳,防备辽军南渡黄河。
这密奏由部将关勋飞马紧急送达朝廷,晋廷接到密奏,相率惊惶。
那杜重威又奏请增兵,都城卫士,已全部派出,只剩得宫禁守兵数百名,又一齐调赴,并命河北及滑、孟、泽、潞等州发粮草五十万,赶送前线,一路督促甚严,违令者严惩不贷,大家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久杜重威再派使者张祚赴京城告急,晋廷已无从派兵,但派张祚归报行营,令他严守。
谁知张祚返回途中,竟被辽兵掳去。
从此内外隔绝,两不相通。
开封尹桑维翰眼见市局艰难,求见晋出帝,准备进献上守御计画。
晋出帝石重贵却不想桑维翰入见,当下派宦官拒绝。
看官道是为何?原来晋出帝正在御花园中调鹰,快乐得很。
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等雅兴!
桑维翰不得已来到枢密院,与冯玉、李崧,谈及国事。
话不投机半句多,任你桑维翰韬略精妙,议论确当,那冯、李两公,只是摇首闭目养神,对桑维翰不答一词。
桑维翰怅然趋出,回家对亲从道:“晋朝,就要翻篇了!”
过了两三天,军报更加紧急,晋出帝这时才想到要亲自出征。
都指挥使李彦韬入阻道:“陛下亲征,谁人守宗社?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陛下尊为天子,难道可屡冒矢石么?”
晋出帝乃罢亲征议,命高行周为北面都部署,副以符彦卿,共戍澶州,派西京留守景延广,出屯河阳。
杜重威在中渡桥,与辽兵相持多日,坚守不战,恼了指挥使王清,入帐见杜重威道:“大军距离恒州,只有五里。我军为什么要在这里死守?我军暴露在河滨,没有城池作为屏障,营孤食尽,大军势必将自动崩溃。清愿率步兵二千为先锋,夺桥开道,公率诸军继进,进入恒州,守御有资,始可无恐了!”
杜重威踌躇半晌,方才许诺。乃派宋彦筠领兵千人,与王清一同前往。王清挺身直前,越过河,上前作战,约数十回合,杀毙辽兵百余人,辽军攻势稍微减弱。
宋彦筠胆小如鼠,一遇辽兵上前,交战不到半刻,便即退缩。辽兵从后追杀,宋彦筠凫水逃回。
独王清尚带着孤军,猛力奋斗,与辽军互有杀伤。一再派人至大营,催促杜重威进兵、
杜重威安坐营幄,竟不派一兵一卒去增援王清!
王清力战至傍晚,对部众道:“上将握兵,坐视我等被辽军围困,不肯来援,想必另有异谋。我等食君禄,当尽力君事,迟早总是一死,不如以死报国罢!”
部众都为感动,死战不退。
不久天色逐渐昏暗,辽太宗腾出新军,来围王清。
可怜王清势孤力竭,与众尽死。临死时尚格毙辽兵数名。
后人有诗叹道:
沙场战死显忠名,壮士原来不惜生;只恨贼臣甘误国,前驱殉节尚无成。
王清既死,诸军夺气,辽兵乘胜渡河,从四面八方逼近晋军大营,气焰甚盛,晋营中势孤援绝,粮食也快要吃完了。杜重威无计可施,思前想后,惟有降辽一策,或尚得保全性命。当与李守贞、宋彦筠等商议,众将皆无言可对。
独皇甫遇进言道:“朝廷以大帅为尊贵的皇亲国戚,委付重任,今我军并未战败,竟然就要低眉顺眼地侍奉胡虏,敢问大帅如何对得起朝廷,将来如何见先帝!”
杜重威答道:“时势如此,不能不委曲求全!”
皇甫遇愤慨而出。
赵弘殷也劝谏道:“我军士气未泄,尚可一战。弘殷愿为先锋!”
杜重威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的都虞侯,安敢乱言!”遂斥退之。一面密派心腹将领为特使,驰往辽营请降,且求重赏。
时为晋开运三年,辽会同九年,公元946年,十二月八日。
辽太宗耶律德光与赵延寿密商。
赵延寿道:“可以佯言立杜重威为帝,他必定投降!”
耶律德光遂对杜重威的特使道:“赵延寿威望素浅,未足为中原主子;你果真降我,当立你为帝。”
杜重威特使还报,杜重威大喜过望,即令书记官草好降表。
第二天一早,杜重威召集诸将,出表相示,令他们依次署名。诸将虽然骇愕,但多半贪生怕死,依令画诺,只有皇甫遇不肯署名。
杜重威再派閤门使高勋,赍奉降表,呈入辽营。
辽太宗优诏慰纳,即令高勋返报杜重威,即日受降。
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十二月十日。
杜重威下令军士出营列阵,众军士踊跃趋出,一个个摩拳擦掌,等待厮杀。
不一会,主帅杜重威出帐宣谕道:“现已食尽途穷,当与尔等共求生计,看来只有叛国降敌了。”
说完,命所有军士脱下铠甲、丢掉兵器。
军士惊出意外,禁不住号哭起来,霎时闻声震原野。
杜重威与李守贞同时扬言道:“主上失德,信用奸邪,猜忌我军,我等进退无路,不如投顺北朝,别求富贵。”
杜重威原已丧尽天良,不意李守贞也是丧心病狂!
语未毕,已有一辽将带着辽骑,整辔前来,手里拿着一件皇帝才能穿的赭色龙袍,很是鲜明。
看官道是何人?原来就是赵延寿。
赵延寿到了军前,抚慰士卒,杜重威以下,相率迎谒马前。赵延寿命随行辽兵,递上那件赭色龙袍,交与杜重威。
杜重威欣然穿上,向北方下拜。等他起身面向众将士,居然趾高气扬,隐隐以中国皇帝自命。
赵延寿即引杜重威等前去拜见辽太宗耶律德光。
辽太宗对杜重威道:“你果立功中国,我当不负前言!”
杜重威率众将拜伏舞蹈谢恩。
辽太宗面授杜重威为太傅,李守贞为司徒。
杜重威愿为辽军前驱,引辽太宗至恒州(镇州)城下,招谕顺国(恒州)节度使王周,劝他出降。
王周即开城迎入,辽太宗率大军入城,派兵往袭代州,代州刺史王晖,亦举城迎降。
辽太宗再派翻译官耿崇美,招降易州。
易州刺史郭璘,素具忠忱,每当辽兵过境,必登陴拒守,无懈可击。
辽太宗耶律德光,曾经担忧他出兵截断归路,屡有戒心,每过城下,必指城叹息道:“我欲吞并中原,恨为此人所扼,迟早总要除他哩。”
至是命耿崇美往抚易州,易州兵吏,闻风生畏,争先出降。郭璘不能禁阻。但痛骂耿崇美。耿崇美怒起,拔剑砍杀郭璘,应手而倒。
易州归辽,义武(定州)节度使李殷,安国(邢州)留后方泰,相继降辽。
辽太宗命孙方简为义武(定州)节度使,耶律麻答为安国(邢州)节度使,另派客省副使马崇祚权知恒州事。遂引兵自邢州、相州南行,杜重威率降众随从。
皇甫遇不欲降辽,偏辽太宗召他入帐,令他率军先驱南下汴京。
皇甫遇固辞而出,哭着对左右说:“我位列将相,败不能死,尚忍倒戈卖主么!”是夜引从骑数人,行至平棘,左右四顾,对从骑道:“我已数日不食了,尚有何面目南行!”遂扼喉而死。
辽太宗改命张彦泽为先锋,用翻译官傅住儿为都监,与张彦泽一起前往大梁。张彦泽引二千骑兵,倍道疾驰,星夜渡过白马津,直抵滑州。
晋主石重贵,始闻杜重威败降,接连收到辽太宗檄文,却是由张彦泽通过驿站传递来,内有“纳叔母于中宫,乱人伦之大典”等语,想是晋臣所为,慌得石重贵面如土色。
石重贵急召冯玉、李崧、李彦韬三人,入内计事。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是李崧开口道:“禁军统已外出,急切无兵可调,看来只有飞诏河东,令刘知远发兵入卫呢!”
刘知远哪里会发兵?痴人说梦。
石重贵闻言,忙命李崧起草诏书,派使者北上。
过了一宵,天色微明,宫廷内外,竞相响起喧哗声。
石重贵惊醒起床,出问左右,才知张彦泽领着番骑,已逼近城下。
不久又有内侍入报道:“封邱门失守,张彦泽斩关直入,已抵明德门了!”
石重贵越加慌忙,急令李彦韬搜集禁兵,往阻张彦泽。不意李彦韬已去,宫中更加慌乱,有两三处已经起火。石重贵自知难免,携剑巡宫,驱后妃以下十余人,准备一同赴火自尽。
亲军将薛超,从后赶上,抱住石重贵,请他从长计议。
不久,有人递入辽太宗给晋太后的书信,语气颇为平和。
石重贵乃令亲卒扑灭烟火,自己走出上苑中,召入翰林学士范质,含泪对他道:“杜郎背我降辽,太觉相负,从前先帝起太原时,欲择一子为留守,商诸辽太宗,辽太宗曾说我可当此任,卿今替我草一降表,具述前事,我母子或尚可生活了。”
范质依言起草,援笔写就,但见表中写着:
孙男臣石重贵言:顷者唐运告终,中原失驭,数穷否极,天缺地倾。先人有田一成,有众一旅,兵连祸结,力屈势孤。皇帝爷爷救患摧刚,兴利除害,躬擐甲胄,深入寇场,犯露蒙霜,度雁门之险,驰风击电,行中冀之诛,黄钺一麾,天下大定,势凌宇宙,义感神明;功成不居,遂兴晋祚,则皇帝爷爷有大造于石氏也。
旋属天降鞠凶,先君即世。臣遵承遗旨,纂绍前基。谅馘之初,荒迷失次,凡有军国重事,皆委将相大臣。至于嬗继宗祧,既非禀命,轻发文字,辄敢抗尊,自启衅端,果贻赫怒。祸至神惑,运尽天亡,十万师徒,望风束手,亿兆黎庶,延颈归心。臣负义包羞,贪生忍耻,自贻颠覆,上累祖宗,偷度朝昏,苟存视息。皇帝爷爷若惠顾畴昔,稍霁雷霆,未赐灵诛,不绝先祀,则百口荷更生之德,一门衔罔报之恩,虽所愿焉,非敢望也。
臣与太后暨妻冯氏,及举家戚属,见于郊野,面缚待罪,所有国宝一面,金印三面,今遗长子陕府节度使延煦,次子曹州节度使延宝,管押进纳,并奉表请罪,陈谢以闻。
表文草就,呈示晋出帝石重贵。
石重贵正在瞧着,突有一老妇踉跄进来,一边哭一边说道:“我曾多次说过,那冯氏兄妹,是靠不住的。你宠信冯氏,听她妄行,目今闹到这个地步,如何保全宗庙社稷?如何对得住先人?”
石重贵转眼一看,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太后李氏。当下心烦意乱,也无心行礼,只呆呆的站立一旁。
李太后尚欲发言,外面又有人进来道:“辽兵已入宽仁门,专待太后及陛下回话!”
李太后望着石重贵,问道:“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石重贵答不出一句话儿,只好将降表奉上,李太后大概一看,又恸哭起来。
范质在旁劝慰道:“臣闻辽帝来书,无甚恶意,或因奉表请罪,仍旧还我宗庙社稷,亦未可知。”
李太后也想不出别法,徐徐答道:“祸及燃眉,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既致书与我,我也只好覆答一表,卿且为我缮草罢。”
范质乃再草一表。其文云:
晋室皇太后新妇李氏妾言:
张彦泽、傅住儿至,伏蒙阿翁皇帝降书安抚。
妾伏念先皇帝顷在并汾,适逢屯难,危同累卵,急若倒悬,智勇俱穷,朝夕不保。皇帝阿翁,发自冀北,亲抵河东,跋履山川,逾越险阻,立平巨孽,遂定中原。救石氏之覆亡,立晋朝之社稷。
不幸先皇帝厌代,嗣子承祧,不能继好息民,反且辜恩亏义。兵戈屡动,驷马难追,戚实自贻,咎将谁执!今穹旻震怒,中外携离,上将牵羊,六师解甲,妾举宗负衅,视景偷生。惶惑之中,抚问斯至,明宣恩旨,曲示含容,慰谕丁宁,神爽飞越,岂谓已垂之命,忽蒙更生之恩!省罪责躬,九死未报。今遣孙男延煦、延宝,奉表请罪,陈谢以闻!
李太后与石重贵,把表文大致看了一下,便召入石延煦、石延宝,令他二人携带表文,前往辽营晋见辽太宗。
相传石延煦、石延宝,本是石重贵从子,石重贵养为己儿,或说由石重贵亲生,现已无从考证。
二人素居内廷,所兼节度使职衔,乃是遥领,并未亲自莅任。此次奉了石重贵之命,只好携带表文前去。
那辽国翻译官傅住儿,已入朝来宣读辽太宗敕命,石重贵无法拒绝,勉强出见。
傅住儿令石重贵脱去龙袍,改穿素衣,下阶再拜,听读辽太宗诏书。
石重贵顾命要紧,不得已唯命是从,左右皆掩面而泣。
满朝皆妇人,如何守国!
待傅住儿读毕出朝,石重贵垂泪入内,特派宦官往召张彦泽,欲与他商量后事。
哪知张彦泽不肯应召,只命宦官回报说:“臣无面目见陛下!”
石重贵还以为他是因为羞愧,怕被责怪,因此不来,再派使者抚慰。
张彦泽微笑不应,却跑到侍卫司中,捏造晋出帝的命令,召开封尹桑维翰入见。
桑维翰应命前来,行至天街,适与李崧相遇,便勒住马,与李崧交谈。才说了一、两句话,有士兵走近桑维翰马前,作了一个长揖,对他说道:“请相公赴侍卫司。”
桑维翰料为张彦泽所欺,势难免祸,便对李崧道:“侍中当国,今日国亡,反令桑维翰死事,究为何因?”
李崧惭愧离去。
桑维翰进入侍卫司,望见张彦泽堂而皇之地高坐在大堂上,面色倨傲,不禁十分愤恨,当即指斥张彦泽道:“之前先帝帮张公开脱罪名,并授予大镇,给予兵权;陛下也待张公不薄,张公奈何忘恩负义至此!”
张彦泽瞠目结舌,无词可答,不禁恼羞成怒,下令将桑维翰囚禁下狱,派兵看守。又派兵索捕仇人,稍有嫌隙,无不处死。又纵兵大掠,掳得珍宝,多攫为己有。
不少市井无赖也乘势闯入有钱人家,杀人越货。抢劫持续两昼夜,都城一空。
张彦泽所居,宝货山积,自以为有功于北朝,日益骄横,出入骑从,常数百人,前面导着大旗,上书“赤心为主”四字。道旁士民,免不得讥笑揶揄。张彦泽即下令随从士兵闻声捉拿,有几个晦气的,被他捉到张彦泽面前,张彦泽也不分青红皂白,只是瞋目竖起三指,便将犯人枭首示众。
宣徽使孟承诲,躲在私第,也被张彦泽捉到,结果性命。
閤门使高勋,在军中未归。张彦泽乘醉入高勋家,高勋有叔母及弟,出来应酬,一语不合,都被杀死,陈尸府门前。
竟又是一个王宗弼(魏弘夫)、朱守殷!岂不知王宗弼、朱守殷的下场么?
差不多似豺狼入境,京城人人都有戒心,寝食难安。
李涛这时担任中书舍人,私下对身边人说:“我就算亡命天涯,也不一定能逃脱,不如亲自去见他,任他处置!”遂大胆前往,至张彦泽处直入,高声呼道:“上疏请杀太尉人李涛,特来请死!”
张彦泽欣然接见。且笑语道:“舍人今日,可知道畏惧了么?”
李涛答道:“涛今日畏惧足下,仿佛足下前日畏惧涛,如果朝廷早用涛言,何致有今日之事!”
张彦泽益发狂笑,命随从斟酒给他。李涛一饮而尽,从容自去,旁若无人。张彦泽倒也无可奈何。
不久令部下士兵入宫,胁迁石重贵家属迁至开封府,石重贵与太后李氏,皇后冯氏,乘坐舆轿,宫人宦官十余名,随后步行。宫中人无不痛哭。
时为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十二月十八日。
晋朝自石敬瑭篡位,只得一传,共计二主,凑成十一年而亡。
石敬瑭是李从珂妹婿而灭唐,杜重威、张彦泽是石敬瑭妹婿而灭晋,真是有样学样,天道不爽。
张彦泽见石重贵等身上戴有金银珠宝,又派人上前说道:“北朝皇帝,就要来京,宫里的东西不能私自拿走。”
石重贵没法,悉数缴出。张彦泽挑选珍宝私藏,看不上眼的就封在库中,留待辽太宗。
等到石重贵等已入开封府署,张彦泽更派控鹤指挥使李荣率兵监守,内外不通。
汉奸比外国鬼子更凶,张彦泽可见一斑。
石重贵姑母乌氏公主,以金帛贿赂守卫士兵,才得以见到石重贵及李太后,互相抱头痛哭一场。诀别回家后,自尽而死。
石重贵派人取内库丝帛数匹,库吏不肯照给,并且厉声喝斥道:“这岂尚是亡国之君所配拥有的么?”
石重贵又向李崧求酒,李崧对使者道:“非敢爱酒,恐陛下饮酒后,更致忧躁,别生不测,所以不敢奉进。”
宗庙社稷已失,还要酒、帛何用,这是石重贵自取其辱。
石重贵因所求不得,再欲召见李彦韬。久待不至,正在潸然泪下,忽然张彦泽派来一个凶悍的家伙,硬索楚国夫人丁氏。丁氏乃是石延煦之母,虽然年逾三十,却是姿色不减,张彦泽一向垂涎她的美貌。
石重贵禀告太后,不想让她去,李太后当然迟疑。怎奈张彦泽的凶悍使者一再强迫,连李太后亦不能阻拦,丁氏更身不由主,被人强行带走。
没来要冯皇后,已经是保全石重贵的体面了!
这天晚上,张彦泽竟杀死桑维翰,又用一条丝带挂在桑维翰脖子上,派人报告辽太宗,谎称桑维翰自缢身亡。
辽太宗怅然道:“我并没有想要杀桑维翰,只想见面聊聊,奈何自尽!”遂传命厚恤其家属。
晋将高行周、符彦卿,都到辽营请降。
辽太宗传入,两人拜谒帐前,但听辽太宗宣言道:“符彦卿!你可记得阳城战事否?”
符彦卿答道:“臣当日出战,但知为晋皇效力,不暇他想,今日特来请罪,死生惟命!”
辽太宗展颜笑道:“也好算一个强项士,我赦你前罪罢了!”
符彦卿拜谢,与高行周一同退出。
石延煦、石延宝,奉表入帐,并呈上传国宝等,辽太宗览过表文,也不多说,只是接受传国宝时,却反覆端详,最后问石延煦道:“这传国宝可是真的吗?”
石延煦答言是真。
辽太宗沈吟道:“恐怕未必!”
遂从案上取过片纸,草草写了数行,递给石延煦道:“你去交与你父便了。”
二人趋出,即返报石重贵。
石重贵见辽太宗手书,乃是模模糊糊的汉文。略云:“大辽皇帝付与孙石重贵知悉,孙勿忧恐,必使你有吃饭处。惟所献传国宝,未必是真,你既诚心归降,速将真传国宝送来!”
石重贵看了前面数语,心下略略放宽。及瞧到最后数语,又不免焦急起来,便自言自语道:“我家只有此宝,奈何说是假的!”
忽又猛然省悟道:“不错!不错!”
旁顾左右,只有几个愁容惨淡的妃嫔,没人可代为书状。乃提笔磨砚,亲自写道:
先帝入洛京时,因伪主李从珂自焚,传国玉玺,不知所踪,想必与之俱焚。先帝受命,旋制此宝,臣僚备知此事。臣至今日,何敢藏宝不献!谨此状闻。
这表文派人递去,才免了辽太宗诘责。
后来听说辽太宗渡河来京,意欲与李太后前往奉迎,先告知张彦泽。
张彦泽不想他见辽太宗,特派人奏告辽太宗道:“天无二日,宁有两天子相见路旁?”
辽太宗依议,不许石重贵郊迎。
赵延寿等对辽太宗道:“晋主既已乞降,当命他衔璧牵羊,大臣抬棺材,恭迎郊外。”
衔璧牵羊,是古代的亡国礼节,参见第八十四回。
辽太宗摇首道:“我派奇兵直取汴京,并非前来受降,何必用这般羞辱人的古礼!只是景延广前言不逊,很是可恨,应尽快捕来!”
遂派兵往捉景延广,自引亲军渡河南行。途中传令晋臣,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仍用汉仪。
晋臣请备齐法驾,迎接辽太宗。辽太宗又回报道:“我方擐甲督兵,太常仪卫,尚无暇使用,尽可不必施行!”
等到了封邱,景延广已经被捉到,跪于辽太宗面前。辽太宗怒责道:“两国失欢,皆你一人所致,你尚敢来见我么?十万横磨剑,今日何在!”
景延广极口抵赖。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