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王、荆南(江陵府)节度使高从诲,开明通达,礼贤下士,把政事都交给智囊梁震,当作叔父一样尊敬,梁震也把高从诲叫做“郎君”。
楚王马希范(文昭王)曾受后唐册封,连年向后唐进贡。
楚国盛产茶叶,用船只贩卖到中原,获利颇多。
马希范生平豪侈,挥金如土,社交排场盛大,造会春园及嘉宴堂,费至巨万。后又兴建九龙殿,用沉香木雕刻八条巨龙,每条龙长十几丈,用黄金珠宝装饰,环抱群柱,互相对称,马希范坐在中间,说他自己也是一条龙,故称九龙。头上所戴便帽(幞头)帽翅,长达一丈有余,象征龙角。
高从诲曾经对左右说:“像楚王马希范,才是真正大丈夫。”
幕僚孙光宪回答说:“皇帝、国王和各级文武官员,服饰、礼仪等级森严,不可僭越。马家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骄傲浪费,享受的服饰、礼仪都超过他的身份,只图眼前称心如意,根本没有想到未来,覆亡的灾难随时都会降临,哪里值得羡慕!”
高从诲不以为然,但过了很久之后,才终于醒悟,对孙光宪说:“你说得很对。”
有一天,高从诲对梁震说:“我反省自己平常的享受,已经过分。”遂戒绝不良嗜好,努力儒家经典和史书,在学习中寻找乐趣,减轻刑罚与赋税,因此国泰民安。
梁震说:“先王(高季兴)待我,如同幼年时的玩伴,没有富贵人家的架子,又把嗣王(高从诲)托孤给我。而今,嗣王(高从诲)已经醒悟,能独当一面,不会损害祖先的基业。我年纪已老,不打算再侍奉人了。”
于是坚持要退休隐居。
时为唐末帝清泰二年,公元935年,十月。
梁震自梁开平二年起,辅佐高季兴(高季昌),迄今已经二十八年。
高从诲无法挽留,就在土洲给他兴建家宅。梁震身披羽毛编成的外套,自称荆台隐士,每次前往府衙,都骑着黄牛。高从诲也经常到他家拜访,一年四季的馈赠都十分优厚。
梁震功成名就,急流勇退。
从此,高从诲把军政大事全部交给孙光宪。
楚国静江(桂州)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马希杲,政声美名,流传很广。监军裴仁煦向楚王(文昭王)马希范进献谗言,说他收买军心民意,马希范大怒。
清泰三年,公元936年,四月,南汉国将领孙德威,入侵楚国所属的蒙、桂二州,马希范命其弟、武安(长沙府) 节度副使马希广权知军府事,亲自率步骑兵五千人,南下桂州巡视。
马希杲大为恐惧,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其母华夫人亲自前往全义岭,向马希范道歉说:“你弟弟希杲,处理政务无能,以致敌军入侵边境,还要麻烦殿下亲自出动,经受困顿,这都是我教子无方的罪过,希望殿下削去他的采邑,让我回去洒扫宫殿,赎希杲的罪。”
马希范说:“我只是很久没有见到希杲弟了,听说他的能力出众,品德高尚,政务上有优异表现,所以前来亲自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不久,南汉军从蒙州撤退。
马希范乃调马希杲暂时担任朗州刺史,仍遥兼静江(桂州)节度使。
却说石敬瑭自卫州入朝,李从珂虽然当面加以慰劳,礼节上非常恭谨,但此前他二人一起侍奉明宗,一个是明宗义子,一个是明宗女婿,两人各以勇力自夸,素不相下,此时李从珂为主,石敬瑭为臣,不但石敬瑭勉强趋承,就是李从珂亦勉强接待。
相见后,石敬瑭留居京城中,未闻迁调,他非常不安,愁得寝食难安,渐渐变成皮包骨。亏得妻室永宁公主,出入禁中,屡与母亲曹太后谈及,请求让夫婿仍归河东。
公主即曹太后所生,亲母女,自然竭力代石敬瑭谋画。
李从珂入事曹太后、王太妃,还算尽礼,因此曹太后、王太妃较易进言。
有时公主入谒,与李从珂相见,也曾当面表达心意。
李从珂凤翔旧时将佐,纷纷入劝李从珂,都说应留住石敬瑭,不宜放虎归山。
只有枢密使韩昭胤、枢密院直学士李专美两人,说石敬瑭与赵延寿二人,都是唐明宗的女婿,赵延寿已经出镇宣武(汴州),反将石敬瑭留在京城,显是阴怀猜忌,未示大公,不如遣归河东为是。
李从珂也见石敬瑭骨瘦如柴,料不足为患,不如遣使还镇。乃下令石敬瑭还镇河东,加官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加封永宁公主为魏国长公主。
石敬瑭得诏即行,好似那鸟出笼中,龙游海外,摆尾摇首,扬长而去。
唐末帝清泰二年,公元935年,春。
枢密使韩昭胤擢升为同平章事;升刘延皓为枢密使。
范延光与驸马赵延寿对调,赵延寿复为枢密使,范延光出任宣武(汴州)节度使。
刘延朗仍为枢密副使兼任宣徽北院使。
刘延皓,乃是刘皇后的弟弟,他却自愿出任天雄(魏博)节度使。
九月,唐末帝李从珂任命宣徽南院使房暠,为枢密使;命刘延朗兼宣徽南院使,仍兼兼枢密副使。刘延朗跟枢密直学士薛文遇等掌握实际权柄。
房暠、赵延寿虽然名义上是枢密使,但所提建议,李从珂采纳的不过十之三四。房暠察言观色行事,凡事从不争先。
每次卢龙、河东等道使节前来京师奏事,枢密使召集会议,大家坐一个圆桌讨论,房暠皆低头沉睡,等到睡醒,伸长脖子,拉平衣服,使节已告辞而去。
一切公务,包括官员任免,调拨钱粮,全由枢密副使刘延朗做主。各地官吏、将领任期届满,从外地来京朝见,必须贿赂刘延朗,贿赂多的优先派官,并可调任到内地富裕地区;贿赂少的往往拖延,并且派去危险的地区戍边。
自此,将领们都怨恨不平,李从珂却一点也不知道。
后蜀大将全师郁率军进攻唐金州,攻克水军营寨,城里守军才一千人,都监陈知隐率领士卒三百人,顺着汉水逃走。防御使马全节拿出他所有私人财产犒赏军队,出奇制胜,作殊死战,终于把后蜀军队击退。
李从珂下诏将陈知隐斩首,又嘉奖马全节保全金州的功劳,召唤他进京。
枢密副使刘延朗,偏偏向马全节索取贿赂,马全节的钱已经全部拿出来犒赏士兵了,哪里有钱给他?
刘延朗大怒,竟降他为绛州刺史。
马全节原是防御使,官阶高于刺史,立功受赏的结果反而是贬职,消息传出,文武百官全体哗然。
李从珂得知,亲自任命马全节为横海(沧州)留后,但是并没有处分刘延朗。
且说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既抵晋阳,尚恐为朝廷所忌,阴图自全,常称病不理政事。
石敬瑭有二子重英、重裔,留仕都中,重英任右卫上将军,重裔为皇城副使。石敬瑭密嘱他二人,侦探皇宫内事。
两人贿托太后左右,每有所闻,即行传报。
所以唐末帝李从珂,与李专美、李崧、吕琦、薛文遇、赵廷乂等,日夕密谈,石敬瑭无不探悉。
这时,契丹屡次入寇北方边境,禁军多屯驻太原、幽州。
石敬瑭乃与幽州节度使赵德钧,联名上表,乞请增粮。
唐末帝李从珂下诏,向河东民间暂借军粮,又从镇州运入丝绸五万匹,卖出去换购军粮。特征募镇、冀二州民间牛车一千五百辆,运粮至代州。
唐末帝清泰二年,公元935年,六月,石敬瑭复自率大军,出屯忻州。
是时天旱民饥,百姓既苦于缺粮,又苦于徭役繁重。石敬瑭督促征粮、运粮甚急,军民未免怨声载道。
凑巧朝廷派使者到来,赐给石敬瑭军夏衣,军士感激皇帝厚恩,急呼万岁,声彻全营。
石敬瑭独自担忧,幕僚段希尧进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军士不听将令,收到朝廷赏赐,即山呼万岁,是目中已无主帅了,他日如何使用?请查出首倡者,明正军法!”
石敬瑭乃令刘知远查究,捕得挟马都将李晖等三十六人,推出处斩,为各军戒。
朝使闻此消息,返报唐末帝李从珂。李从珂越生疑忌,即派武宁(徐州)节度使张敬达,为北面行营副总管,率大军进驻代州,名义上是防御契丹,实际上是监制石敬瑭。
石敬瑭并非笨伯,猜透李从珂的小算盘,格外加防。
清泰三年,公元936年,正月十三日,正值皇帝李从珂诞辰,宫中号为千春节,置酒于内廷,文武百官,联翩趋入,奉觞进贺。
李从珂已喝了许多杯酒,带着一片醉意,宴毕回宫,碰巧妹妹魏国长公主,自太原来朝祝寿,便即捧上玉杯,表示祝贺。
李从珂接饮毕,便笑问道:“石郎近日何为?”
魏国长公主答道:“石郎多病,连政务都不愿亲理,每日惟卧床调养,需人侍奉。”
李从珂道:“我记得他筋力素强,何致骤然衰弱?妹妹既已至京,且在宫中宽留数日,由他去罢。”
魏国长公主着急道:“正因他需要人侍奉,所以今日入祝,明日即拟辞归。”
李从珂不待词毕,便作醉语道:“刚刚到京,便想北归,莫非欲与石郎谋反么?”
魏国长公主闻言,听者有心,不禁俯首,默然趋退。
李从珂言者无意,便即安寝。
次日醒来,即有人入谏,说他酒后失言。此人为谁?乃是皇后刘氏。
李从珂即位后,曾追尊生母鲁国夫人魏氏为太后,册正室沛国夫人刘氏为皇后。
刘氏素性强悍,颇为李从珂所畏,她听到李从珂醉后说的酒话,一时不便进规,待至明日天亮,方才入谏。
李从珂已经失记,听到刘皇后劝谏,才模模糊糊的记忆起来,心中亦觉自悔。当下召入妹妹魏国长公主,好言抚慰,并说昨晚太醉,语出无心,请勿介意。
公主自然谦逊,一住数日,方敢告辞。李从珂且进封她为晋国长公主,尽力使她满意,且赐宴饯行。
却说魏国长公主回到太原,即将李从珂醉语,一一报告石敬瑭。
毕竟夫妇情深,远过兄妹,何况李从珂还不是亲哥。
石敬瑭益加疑惧,即致书二子,嘱令将洛京积存的私财,全部运到晋阳,只说是军需不足,取此接济。
于是京城谣言,日甚一日,都说是河东石敬瑭将反。
唐末帝李从珂,时有所闻,夜与近臣从容议事,说道:“石郎是朕至亲,本无可疑,但谣言不靖,万一失欢,将如何对待呢?”
群臣皆不敢对,彼此支吾半晌,便即退出。
学士李崧,私下对同僚吕琦道:“我等受恩深厚,怎能袖手旁观?吕公智谋过人,究竟有无良策?”
吕琦答道:“河东若有异谋,必结契丹为援。契丹太后,因其子李赞华(即契丹东丹王突欲)投奔我国,屡求和亲,只因我拘留番将,尚未全部遣还,所以议和未成。今若送归番将,再饵以厚利,岁给礼币一亿文,与他议和,谅契丹必欢然从命,河东虽欲跳梁,也是无能为力了。”
虽然感觉有点丢人,但是,与契丹议和、和亲、每年给点小钱,确实是良策。
李崧答道:“这原是目前至计,惟钱谷皆出三司,须先与张相熟商,方可奏闻。”说着,即邀吕琦同往张相府第。
张相乃是张延朗,明宗时曾充枢密副使、三司使,李从珂继位,命他为吏部尚书,兼同平章事职衔,仍掌三司。后唐称度支,盐铁,户部为三司。
张延朗听说李崧、吕琦二人进谒,当即出迎。
李崧代述吕琦之计。
张延朗道:“如吕学士言,不但足制河东,并可节省大量边费。若主上果行此计,国家自可少安,应纳契丹礼币,但由老夫责办,定可筹措,请两公速速上奏。”
二人大喜,辞了张延朗,次日入内密奏,李从珂颇以为然,令二人密草国书,准备送往契丹,静候使命。
二人应命退出,李从珂复召入枢密直学士薛文遇,商议此事。
薛文遇却道:“堂堂华夏天子,若屈身夷狄,岂不足羞!况虏性无厌,他日求尚公主,如何拒绝!汉成帝献王昭君出塞,后悔无穷,后人作昭君诗云:‘安危托妇人。’这事岂可行得?”
唐末帝李从珂不禁失声道:“非卿言,几乎误事!”
越日急召李崧、吕珂入后楼,二人总道是索阅国书,怀揣书稿入见。
不料李从珂在座,满面怒容,待二人行过了礼,便叱责道:“卿等当力持大体,敷佐承平,奈何徒出和亲下策!朕只一女,年尚乳臭,卿等欲弃诸沙漠么?且外人并未索币,乃欲以养士财帛,输纳虏廷,试问二卿究怀何意?”
二人慌忙拜伏道:“臣等竭愚报国,并非敢为虏计,愿陛下熟察!”
李从珂怒尚未息,李崧只管磕头,吕琦拜了两拜,便即停住。
李从珂瞋目道:“吕琦强项,你眼里还有朕么?”
吕琦亦抗声道:“臣等为谋不用,但请陛下治罪,若多拜即可邀赦,国法转致没用了!”
李从珂被他一驳,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令二人起身,各赐酒压惊。
二人跪饮,拜谢而退。
未几即贬吕琦为御史中丞,不令入直。
朝臣窥测意旨,哪敢再言与契丹和亲。
忽然河东呈入奏章,系是石敬瑭自陈,说是体弱多病,乞解除兵权,或徙调他镇。
李从珂览奏,明知非石敬瑭真意,但事出彼请,乐得依从,便拟将石敬瑭移镇郓州。
李崧、吕琦又上书谏阻,甚至连新升任枢密使的稻草人房暠,亦力言不可。
唯独愤青薛文遇慨然道:“俗话说,道旁筑室,三年不成。此事应由圣上自断,群臣各为自身谋画,怎肯信他!臣料河东移镇亦反,不移镇亦反,不若事先防备为是!”
李从珂大喜道:“卿言正合朕意。前日有术士谈及,说朕今年应得贤佐,谋定天下,想应验在卿身了!”
立命学士院草制,徙石敬瑭为天平(郓州)节度使,特命马军都指挥使、河阳(孟州)节度使宋审虔出镇河东,且令建雄(晋州)节度使张敬达为西北蕃汉马步都部署,促石敬瑭速移镇郓州。
看官试想,这石敬瑭表请移镇,明明是有意试探,那知弄假成真,竟颁下这道诏命。慌忙召集将佐,私下商量道:“我在来河东之时,主上曾许我终身在此,不更换人接替,今忽有移镇诏命,想起千春节他对公主说的话,这是猜忌我了,我难道便等死么?”
幕僚段希尧,及节度判官赵莹,观察判官薛融等,俱劝石敬瑭暂且忍耐,姑往郓州。
旁有一将闪出道:“不可不可!明公今往郓州,是所谓自投罗网。试思明公在此,兵强马壮,若举兵传檄,帝业可成,奈何以一纸诏书,甘投虎口呢?”
石敬瑭闻言瞧着,正是都押牙刘知远。
石敬瑭方欲出言回答,又有一人接入道:“明公入朝,今上新即位,岂不知蛟龙非池中物,不宜纵入大海;猛虎非笼中物,不宜放归高山,乃仍把河东授公,这便是天意相助,非人所能谋画。况先帝(指明宗)嫡子尚在,今上以养子入继,名不正,言不顺。公系先帝爱婿,反招今上疑忌,若不早图,后悔无及了!”
石敬瑭视之,乃是掌书记桑维翰。
乃向二人拱手道:“二公所言甚明,但恐河东一镇,未能抵制朝廷。”
桑维翰又道:“从前契丹主子,与先帝约为兄弟,今部兵出没西北,公诚能卑躬屈膝,奴颜服事契丹,万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不成?”
甘心事狄,沦幽云十六州为左衽,桑维翰实为罪魁。
石敬瑭遂决意发难,特令桑维翰起草表文,请唐末帝李从珂让位。略云:
“臣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谨顿首上言:
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也,立储以长,传位以嫡,为古今不易之良法。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之乱者数十年。秦始皇不早立储君,杀扶苏,立胡亥,卒至自亡其国。
唐之天下,明宗之天下也。明宗皇帝,金戈铁马之所经营,麦饭豆粥之所收拾,持三尺剑,马上得天下,厥功亦非小可。
近者宫车晏驾,宋王登基,陛下乃以养子入攘大统,天下忠义之士,皆为扼腕。区区臣愚,欲望陛下退处藩邸,传位许王,有以对明宗皇帝在天之灵,有以服天下忠臣义士之心。
不然,同兴问罪之师,稍正篡位之罪,徒使流血污庭,生灵涂炭,彼时悔之,亦噬脐矣!冒昧上言,复候裁夺。”
原来李从珂篡位时,除弑死故主、宋王李从厚外,所有明宗后妃,及明宗少子许王李从益,俱安居宫中,未曾冒犯。所以石敬瑭此表,迫李从珂传位李从益。
情理颇正,但问你石敬瑭后来进入洛阳后,为何不拥立许王继位?
再者,当日在卫州,不就是你石敬瑭和刘知远二人,把李从厚的所有卫兵全部杀死了吗?你那时怎么没有勤王呢?
看官!你想李从珂是肯依不肯依呢?表文到京,李从珂一见,引起三丈无名火,立即撕碎,抛掷地上,令学士下诏斥责道:
“卿于鄂王,固非疏远,卫州尽诛其亲卫,卿实犯上。许王之言,何人肯信?卿其速往郓州,毋得徘徊不进,致干罪戾,特此谕知。”
石敬瑭表文中的宋王,李从珂诏书中的鄂王,指的是同一人,即指闵帝李从厚。李从厚继位前封宋王。
李从珂登基后,黜李从厚为鄂王。石敬瑭自然不承认。故石敬瑭表文,仍称宋王。
石敬瑭得诏,再与刘知远等商议。
刘知远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今日已成骑虎,不能再下,请即传檄四方,且向契丹求救,即日举义,当无不克!”
石敬瑭依计而行。
不久圣旨陆续颁下,削夺石敬瑭河东节度使官爵,这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唐末帝清泰三年,公元936年,五月。
唐末帝李从珂任命,建雄(晋州)节度使张敬达为四面排阵使,河阳(孟州)节度使张彦琪为马步军都指挥使,安国(邢州)节度使安审琦为马军都指挥使,保义(陕州)节度使相里金为步军都指挥使,右监门卫上将军武廷翰为壕塞使,率兵数万,杀奔太原。
未几,升张敬达为太原四面兵马都部署,义武(定州)节度使杨光远为副部署,彰武(延州)节度使高行周为太原四面招抚排阵使,调集各道马步兵,自怀州进发,不日抵达太原。
张敬达率军三万,在晋祠南晋安扎营。
石敬瑭眼见唐军来攻,急得要命,忽报雄义都指挥使安元信,率部下六百人来降,石敬瑭迎入,婉言慰问道:“朝廷称强,河东称弱,公为何舍强归弱呢?”
安元信道:“元信不能知星识气,但据人事而论,帝王能治天下,惟信最重。今主上与明公最亲,尚不能以信相待,况疏贱呢?无信如此,亡可立待,怎得为强!”
石敬瑭大悦,委以军事,命为亲军巡检使。
既而振武西北巡检使安重荣,及西北先锋指挥使安审信、张万迪等,各率部兵归顺晋阳。石敬瑭当然一一欣纳。
安审信是安金全的侄儿,一向交好石敬瑭。
天雄(魏博)节度使刘延皓,乃是刘皇后的弟弟,为人骄傲自大,蛮横无礼,一贯仗势欺人,经常抢夺别人的财产,克扣士兵粮饷,而自己日日花天酒地,处处寻欢作乐,毫无节制。魏人皆有叛意。
捧圣(即侍卫马军)都虞侯张令昭密谋归顺河东石敬瑭。
五月二十五日,张令昭率军叛变,进攻牙城,刘延皓逃归洛阳。叛军大掠全城。
张令昭上奏朝廷,称刘延皓无德,激起叛乱,自己率军平叛,请求授予节钺。
唐末帝李从珂大怒,命将刘延皓流放远方,刘皇后求情,乃免。
李从珂任命张令昭暂为天雄(魏博)留后。
不久,下诏征调张令昭为齐州防御使,张令昭声称官兵挽留,拒绝前往齐州。
六月十七日,李从珂下诏,任命宣武(汴州)节度使范延光为招讨使,西京留守李周为副使,率军讨伐张令昭。
一个月后,范延光攻克魏州,斩张令昭及其部将七人。
李从珂任命范延光为魏博(天雄)节度使。李周为宣武(汴州)节度使。
云州大将桑迁叛乱,企图驱逐大同节度使沙彦珣,投奔河东石敬瑭。沙彦珣突围逃往西山,据守雷公口。
不久,沙彦珣反攻,桑迁失败逃走。彰国(应州)节度使尹晖活捉桑迁,押送京城洛阳,斩首。
张敬达征调驻扎怀州的彰圣军,进驻太原西北虎北口。指挥使张万迪叛变投敌,进入太原。
唐末帝李从珂,下令诛杀张万迪全族。
张敬达修筑长墙,又挖掘壕沟,包围晋阳城。
石敬瑭召集众将佐道:“事急了!快到契丹求救罢。”
言未已,复有一凶耗传来,乃是亲弟石敬德,以及二子,石重殷、石重裔,全部都被李从珂诛杀。
堂弟石敬威,也自杀身亡。
石敬瑭险些儿心痛死,半晌才哭出声来。一声大恸,又复将喉咙塞住,但用两手捶胸。
原来,石敬瑭的长子右卫上将军石重殷(又作石重英)、四子皇城副使石重裔(又作石重胤),听到父亲起兵反抗朝廷的消息,立刻挂印逃亡,躲到乡间民家,被李从珂派人查获,连同帮助他们躲藏的两户人家全族,全部处斩。
石敬瑭弟、沂州都指挥使石敬德,先杀死自己的妻子儿女,然后独自逃亡,不久也被查获逮捕,死在监狱之中。
石敬瑭的堂弟、彰圣都指挥使石敬威,被逼自杀。
你既然造反,就该知道他们身处险境!
石敬瑭好不容易迸出声泪,且哭且语道:“我受明宗皇帝厚恩,出力报国,今乃使子弟冤死,含恨九泉!若非举兵向阙,恐一门无噍类了!我非敢负明宗,实朝廷激我至此,不得不然。皇天后土,实闻此言!”
各将佐等都从旁劝慰。
石敬瑭急忙命桑维翰草表,向契丹称臣,且愿事以父礼,乞即发兵入援。事成以后,愿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共十六个州,统称幽云十六州,作为酬谢。
刘知远忙出阻道:“称臣已足,何必称子,厚许金币,亦足求援,何必割让土地。今日因急相许,他日必为中国大患,悔无及了!”
刘知远颇得先见,可惜石敬瑭不从。
其实,称臣也没有必要,借兵嘛,只要给钱就行。
石敬瑭道:“且管眼前要紧,顾不得日后了。”
便令桑维翰缮讫。
唐清泰三年,公元936年,八月。
石敬瑭派桑维翰持表急赴契丹,令大将王彦超,率数十名士兵同行护卫。
契丹太宗耶律德光,曾梦一神人从天而下,庄严说道:“石郎使人唤汝,汝宜速去!”
德光睡醒后,转告述律太后,太后以为梦兆无凭,不足为意。
等到石敬瑭特使奉表至,德光览表大喜,慨然允诺,乃入禀述律太后道:“梦兆已验,天意早使我增援石郎呢!”
述律太后也即喜慰,连忙回书,仍令石敬瑭特使带回,约定秋高马肥,当倾国入援。
石敬瑭得书,稍稍放怀,乃整缮兵备,固守城濠。
过了数日,张敬达率大军赶到,来攻晋阳。
石敬瑭授刘知远为马步军指挥使,所有安重荣、张万迪诸降将,悉归节制。刘知远用法无私,不分新旧,因此士心归附,都愿意为他所用。
石敬瑭身披重甲,亲自登城,任他城下各军,飞矢投石,一些儿没有畏缩,只是坐镇城楼。
刘知远在旁进言道:“观张敬达辈无他奇策,不过深沟高垒,为持久计,愿明公分道派使,招抚军民,免得与我为难。若守城尚是容易,知远一人,已足担当,请公勿忧!”
石敬瑭握刘知远手,且抚他后背道:“得公如此,我自无忧了。”遂下城自去办事,一切守城计画,悉委刘知远。
刘知远日夕不懈,小心拒守,张敬达屡攻不下。那催督攻城的朝使,却一再至军。
不久,李从珂又令端明殿学士吕琦前往晋阳城外劳军。
兵马副使杨光远对吕琦道:“愿附奏皇上,请皇上放心,贼若无援,旦夕当平,就使契丹兵到来,亦可一战破敌呢!”
吕琦返报唐末帝李从珂,李从珂很是欣慰。偏偏过了旬日,未见捷报,免不得再下诏谕,命诸军速攻晋阳。
张敬达恰也心焦,四面围攻,适值秋雨连绵,营垒多被冲坏,围城的长墙竟不能合拢。
晋阳城中,粮储日尽,也不免焦急起来,专望契丹入援。
九月,契丹太宗耶律德光,如约出师,号令军前道:“我非为石郎兴兵,乃奉天帝敕使,你们但踊跃前进,必得天助,保无他患!”
可见梦兆之言,或许是耶律德光编出来的,并非真有此事。
军士齐声应命,共得五万铁骑,浩荡南来,号称大军三十万,从扬武谷趋入,锦旗招展,绵延五十里。
唐代州刺史张朗、忻州刺史丁审琦登城拒守,契丹军并不停留。
九月十五日,契丹大军直抵晋阳,列营汾北虎北口。
耶律德光先派人通报石敬瑭道:“我今日即拟破敌,可好么?”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