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翰又来到了这熟悉的码头边上。
眼下正是季冬了,天气说不上晴朗,只是有些阴沉沉的。浅墨晕着层层叠叠的云,笼统地把这方天地给罩住了。海浪依旧拍打着枯白色的浪花,冬季的海面上浮着层刺着寒的青灰色,比平日里街道上的石砖还深了个色调,怎的也瞧不见那令人心旷神怡的碧蓝色了。
唯独不变的,是那仍不懈地朝着岸边刮来的海风。只是它也褪去了夏日的湿热,直直地刮得苏翰耳朵生疼。东大的冬天便是这样,不如说南方的冬天都有点像,明明气温不是很低,可这风却是吹到人的骨子里去了。
苏翰只顾把脑袋埋在了欧根送的围巾里,有些出神地望着那黯淡的海面,后面的浪总是推着,推着踉踉跄跄的前浪,直到狠狠地撞上那码头的基石,撞个粉身碎骨才可罢休。
苏翰今日也感受到了这份赤裸裸的浪潮,只不过是欧根的。那天夜里后的第一个早餐,是苏翰吃过的最为僵涩的一顿早餐。欧根因为昨晚没有直接上本垒而哭丧着张脸;苏翰则是被欧根折腾了一个晚上精神恹恹的,困顿地拿着筷子一下下地戳着碗底;让巴尔则是在看见欧根和自己一起出来后整个人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根油条吃了整整半个小时。
这样的早餐苏翰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只不过欧根在那天晚上之后,好像是食髓知味了似的,每天晚上都偷偷地溜进苏翰的房间,熟门熟路地钻进苏翰的被窝里。并不是说苏翰不喜欢晚上和欧根一起睡,只不过欧根开了荤后那有些蚀骨的热情苏翰有些招架不住了。每天晚上都把自己折腾到许久才睡,偏偏自己是任人摆布的那个。
苏翰最近对晚上睡觉都有些恐惧了,好在欧根也知道分寸,最近几天也安安分分地很早便睡了。只是自那日后让把尔就总是发呆。苏翰本以为“发呆”这词跟让巴尔从来不会有太多的联系。可这几日在宿舍里总是能看见让巴尔总是做着什么事到一半便走了神,上次在厨房里差点没把锅底直接烧穿。
让巴尔会是在想些什么呢?与她这样的改变相关的,苏翰只能联想到是圣诞节后欧根天天跑来和自己睡觉的缘故了。可这二者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舰娘间或许也会有吃醋之类的情感罢,自己作为一名指挥官,以后免不了要经常处理这样的问题,可苏翰认为让巴尔不是这样性格的舰娘。她理应充满自信,理应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与诉求。事实上,在平日里大部分的事务上,让巴尔确实是雷风力行的。无论是对于自己训练的追赶计划,亦或是厨艺的学习,她总是充满了自信,那个背影是那样的坦然与利落。可一旦是涉及到自己,她好像一下便变得有些畏畏缩缩起来,总是撇开脸讲着些言不由衷的借口。这点虽然在舞会后有了些改善,可自那圣诞节结束的那个早餐后,苏翰觉得让巴尔便触摸到了她在自己间设下的那层屏障。
那层模糊着她自己的,掩饰着她心意的,那层薄薄的屏障。
这般想似乎是有些自恋了,苏翰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能让让巴尔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喜欢上整天跟欧根没个正形的自己,更别说在最开始的一个月里,让巴尔整日地泡在演习场中,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什么进展。
自己又不是男魅魔。
苏翰依旧静静地看着那青灰色的海平面,默默地等着。
自己只是,只是希望让巴尔能回到那副模样,那样的勇往无前,脸上永远挂着自信而强大的笑容。
那才是让巴尔。
终于,连绵的炮声被寒风裹挟着传来了,海水好似也振奋了精神,浪花一下越过了码头前的木板,重重地砸了个印记。
让巴尔的期末测验,开始了。
天上又一次打开了那个泛着湛蓝色边框的投影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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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巴尔觉得最近有些失神。
那天指挥官和欧根一起从房间里出来的场景如今还历历在目。指挥官那脖子上,手臂上毫不遮掩的吻痕好像一块块辐射着无数热量的烙铁,在自己的视野中狠狠地烙下了通红的痕迹。
让巴尔对他俩之间的进展早已预料,不如说自己还觉得有些迟了。作为宿舍的非原始成员,自己也算是他们两人关系的半个见证者了,虽然自己刚建造出来是时欧根便总是缠着指挥官了。或者不如说自己是看着指挥官如何从一块木头逐渐生长出迎合她人心意的枝条,再到开出芬芳而热烈的花儿来。
指挥官老是说自己变了许多,他又何尝不是呢?
可这样的自己,在那一瞥中,为何又生出了那样的情感呢?既不是嫉妒,也没有焦躁,只是好像有人往自己的心口上剜了一刀,带走了。那缺了口的心既不冒着名为苦涩的血,也没有悲伤,只是时时地想着,想着……
想着那天舞会后,指挥官背着欧根和自己走在回宿舍路上时,那冲着自己的一抹笑容。
自己和指挥官之间的距离,以后会如何呢?
让巴尔只是想着永远地站在他的身旁,可每每面对指挥官时,自己却也罕见地踌躇了。
看着面前的蓄势待发的同班舰娘,让巴尔忽然间明白自己踌躇的原因了。
或许自那天的连败后,自己的内心就始终蒙着层阴霾罢。
说是自信,可挫败像那刺深深地扎着根。
或许只有今日的胜利,今日为指挥官带来的胜利,才能把这阴霾撕碎,把自己最为自信,豪迈的笑容,袒露在指挥官的面前罢。
让巴尔竖起了炮口,每发炮弹的射出都让自己这近日来昏昏沉沉的脑袋通明一分。就这样,战胜一个,又一个,直到海面上再无与自己站着面对面的舰娘。
不由自主地,让巴尔捂住了胸口内衬的那枚指南针,它好像也似自己的380炮管,隐隐约约地散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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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
“嗯。”
“回去吧。”
“嗯。”
“……”
“指挥官。”
“嗯?”
“雪融化的话,会变成什么?”
鬼使神差的,让巴尔问了句奇怪的话。
苏翰顿了顿,抬起脑袋想了想,又低下头去,顺着他的目光,让巴尔只看见了棵残败的蒲公英。
“除开水的话,那就是春天了吧。”
“春天吗……”
让巴尔低着头,喃喃地念着,突然笑出声来。
“怎么了?”
“没有,走吧。”
让巴尔往前迈着步子,不知怎的,苏翰觉得让巴尔的眼底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