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一场貌合神离、各取所需的合作就此展开,虽然彼此之间的起点并不一样,就连未来的终点也不在一个地方,但是随着时序与局势的推进,辜氏家族与兰多博士之间的合作,竟也愈发密切深入,直到引发辜氏家族自己的路线之争。
辜氏家族的路线之争,除了是对未来科技发展方向的理念之争,也是各房子弟背后的政治势力之争,更是身处战乱年代不得不然的生存之道,这是那个年代的缩影,辜氏家族不过是躬逢其盛。
身为大房的辜劲松、辜同勋一脉,最早响应当时国民政府的政策,与德方进行全方位的密切合作,这也是当时辜氏家族最为人所知的标签,所有人都知道辜氏家族是国民政府委任与德方进行各项合作的对接窗口。
随着战事的吃紧,国际关系的演变也愈加泾渭分明,德日之间的军事同盟更是昭告了辜氏家族与德国的合作终将是条不归路,不论是台面上的官方合作或是台面下的民间对接,不论是来自内部或是外部的杂音,都提醒着辜勁松这个辜氏家族的族长是时候改弦更张了。
其中声量最大的当属三房的辜劲俨、辜同跃父子,以及向来不动声色的四房辜同庆。
辜劲俨、辜同跃父子是旗帜鲜明的拥美派,除了他们俩都是打小长期游历美国的留学生,对美国的学术环境以及社会制度自然有其深刻的体会认识,尤其美国当时已然是国家最主要的外援,这个时候取美国以替代德国,那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更重要的是美国是一战、二战时期少数本国领土仍未卷入战火的参战国家,必要的时候,更能做为辜氏弟子的避难处所,不论是对国家民族的大义,或是对家族延续的使命,辜劲俨认为与美国全方位的深度合作,无论如何都是当下唯一且正确的选择。
至于四房的辜同庆,则是出人意料的主张应该与日方合作,从他的观点来说,与日本合作虽是下下之策,却是乱世之中唯一的明哲保身之道,辜家子孙除了国家民族的大义,还肩负着家族繁衍传承的重责大任,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自己这一代的手中断了香火。
毕竟以当时的现实环境来看,兵强马壮的日军一路势如破竹,国民政府则是节节败退,眼看就要無險可守,也不知到底还能撑得了多久?
就算日军一时还不至于对天河市动手,但是这种寄人篱下的偏安日子毕竟无法期待,终究还是得未雨绸缪,为将来的日子早做打算。
而今晚,一九三八年的除夕夜,也是日本正式发动侵略战争后的第一个团圆夜,辜家子孙齐聚在辜家老宅一边吃着年夜饭,一边商议着这个庞大家族的未来走向。
当晚,第一个向族长辜劲松开炮的,正是三房的辜劲俨。
“老大,时势已经变了,德国人早就正式与日本鬼子结盟,以后很难再是我们的盟友,咱们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辜劲俨谨慎小心的对辜劲松说着。
“老三,德国人到底还是不是我们的盟友,这话可不是我们说了算。至少到目前为止,政府方面可没有明确的告知过我这件事,而且德国人也不曾帮着日本人侵略我们。
更何况我们与德国人之间的合作已经渐入佳境,要是现在放弃了,就代表过去几年的付出全部前功尽弃,这样的损失不仅仅是大房这边的损失,更是我们整个辜氏家族的损失。”辜劲松态度坚定的对辜劲俨说着。
纳粹德国对欧洲战场的首发战事,是在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对波兰的闪电袭击,随后才有英国、法国同时对德国宣战。换句话说,当时的德国,还未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尽管与日本有着反对共产国际的约定,却还称不上是自己的敌人。
“老大,此言差矣。真要等到纳粹德国与我们正式反目成仇的那天,我们才愿意死了这条心,只怕到时候已经是时不我予了。
你想想,难道除了我们辜家,就没有人会想要即早攀上美国这个高枝?要是让别人给捷足先登,以后不管是在国民政府或是美国人面前,就只能无奈地接受矮人一头的事实。”辜劲俨语重心长的劝说着辜劲松。
辜劲俨知道要让辜劲松放弃与德国人的合作,转而取信于美国人,那是极为艰困两难的决定,毕竟这些年来,辜劲松父子将全副精力都投注在与德国人的合作上,早已荒废了与美国人之间的联系与交谊,一旦转而靠向美国人的阵营,就必须大量借重三房的人脉资源,说不定在美国人的眼里,代表辜氏家族的只有辜劲俨而没有辜劲松无论如何都不是辜劲松所乐见。
除此之外,这些日子以来,兰多博士无意间在辜家老宅里发现了疑似平行空间的物理现象,尽管辜劲松并不知道这件事将为未来的人类造成什么影响,但是他可以从辜同勋的字里行间中察觉出,这个叫做平行空间的玩意,绝对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东西,再加上这个所谓平行空间的发现,还是在辜家老宅这个历经百年的古厝里,无论如何现在都没有放弃的理由。
即便辜劲松的心里也很清楚,自从与日本正式宣战以来,与德国政府之间的合作便已渐行渐远,但是辜家与兰多博士之间的关系属于民间的私下合作,自当不至于因为战争的关系而受到太多影响,因此他从未想过中止与兰多博士之间的合作。
更何况不论辜家接下来是站队美国或日本,都不至于影响到与兰多博士之间的合作关系,这是辜家自己的事,不需要为此去做任何取舍。
“老三,即便你说的没错,美国已经成为我们在这场战争中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更是我们最主要的外援,但是你可不要忘记,与德国政府之间的合作,那是上头说了算,我们这些老百姓可没有任何立场自己去主张什么!
更何况兰多博士压根就不是代表德国政府来跟我们合作,他只代表他个人,代表他自己的研究团队,就像我们只能代表辜家,而不是代表天河市或是国家,这样的合作,跟你刚刚所讲的攀上高枝或是矮人一头,那是一点关系都扯不上。”辜劲松一字一字的说明给辜劲俨了解。
“大哥,照你这么说,既然我们跟兰多博士之间的合作,根本不受政治或战局的影响,而是完全属于私底下的…,不管是商业行为或是学术交流,是不是我们也能跟美国那边的企业或是学術单位进行合作?”辜劲俨依照辜劲松的逻辑,反过来对他追问着。
“话是这么说,但是…。”辜劲松一时不知如何响应这个问题,表面上辜劲俨的想法完全没错,既然能够跟德国科学家进行私下的交流合作,凭什么就不能跟美国的科学家也如法炮制呢?
但是辜劲松又想回来,这件事真的就像表面上所呈现的如此单纯吗?他或许对官场与商场的游戏规则有其独到之处,但是对这种科研项目的合作与交流却不是那么熟悉,他不能立即回复辜劲俨这样的说法到底是对还是错,以免一时口快让自己处于被动的立场。
“同勋,跟你三叔说说你的想法,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符合辜家最大的利益!”辜劲松暂时先将烫手山芋扔到辜同勋的手上,一方面让辜同勋能有机会说说自己的想法,一方面也让自己有更多折冲反应的空间。
“没问题,父亲,三叔。关于这件事,同勋的确有些自己的看法,还请你们给同勋一点指导。
首先,同勋与父亲、三叔一样,完全认同辜家可以在私底下与任何人进行学术交流,或者是说,我们绝对可以决定自己要花钱去赞助谁的科研项目,我相信关于这一点,就算是上头也无权置喙。
但是我们所面对的最大问题,是辜家有多少实力同时去赞助不同的科研项目?我这么说吧,这场战争接下来会走到哪个地步,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料,谁都说不准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是否还能气定神闲坐在这里谈笑风生!
我以为,现在的我们,正应该节衣缩食以准备度过漫长的严冬,毕竟这场战争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更不知道战火会不会直接波及天河市,无论如何辜家都应该先为家族的下一步做好准备才是。”辜同勋看似客观公正的对现状进行着剖析。
“照你的意思,我们根本不需要跟任何一方结盟,只要想着如何明哲保身便是,是这样吗?同勋,你身为下一代的长子长孙,所有的弟弟妹妹都唯你马首是瞻,你怎么能够说出如此短视近利的话呢?
不管是所谓的站队或是结盟,都是在为辜家留一条后路,只有建立好必要的关系,才能在关键的时候让别人愿意对我们另眼相看。
如果我们现在只顾着自扫门前雪,断绝任何与外界…,尤其是美国政界或学界之间的关系,一旦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忙,到时候会有谁对我们伸出援手?”辜劲俨抓住辜同勋话中的漏洞,毫不迟疑的立刻发动攻势。
“三叔,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不管是对德国或是美国来说,我们都得与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必要的时候,花点钱去支持他们的选举更是完全无庸置疑。
我甚至可以这么说,这样的保护费我们不但得花,还得广结善缘的花,不管是美国或是德国,我们押宝不能只押在任何一方的身上。
关于这一点,我相信不管是三叔或是我父亲,你们对这件事的看法肯定要比我通透许多。”辜同勋试着先与辜劲俨取得共识,毕竟在延续辜氏家族香火的这件事情上,只要是辜家子孙,都有义无反顾的责任担当。
“你刚刚不是才说了,辜家目前的最大问题,是有多少实力同时去赞助不同的科研项目?还说现在的我们,正应该节衣缩食以准备度过漫长的严冬,怎么现在又说这样的保护费我们不但得花,还得广结善缘的花?”辜劲俨不以为然地反问着辜同勋。
辜劲俨向来知道这个未来将执掌辜氏家族的大侄子,向来思路清晰,眼光独到,此刻他这么反反复覆的牵扯着自己的看法,肯定是因为理亏而词穷。
“三叔,你又误会我的意思了。缴交保护费跟赞助学术发展,这根本不是同一件事,缴交保护费着眼的是眼前的立即安危,赞助学术发展则是布局未来的长远利益。
眼下的局势,再多的保护费我们都得花,那怕是日本人,为了家族的存续,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汉奸,我们也得咬着牙把钱给送上门去。
但是赞助学术发展就不一样了。上至国家,下至家族,人才的培育才是我们的未来,只有透过赞助学术的发展,才能确保家族的人才能够拥有良好的教育资源。
但是赞助学术发展跟缴交保护费可不能拿来相提并论,赞助学术发展得长期耗费巨资,而且还不易看到立即的成效,更不能给我们带来眼下最需要的保护,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必须得看得更远,想得更多。”辜同勋委婉的说明着他的看法。
“大侄子,我完全同意你的见解,这也是我为什么建议大哥,现在必须立刻舍德方而站队美方的原因。
大家想想,不管是过去我们所合作的德国军方或是现在的兰多博士,前者因为政治上的立场,与我们已是渐行渐远,这样的合作,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尤其大家都知道德国的财政問題是來自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败,现在更是已经恶化到了极点,自从两年前希特勒单方面撕毁凡尔赛条约之后,纳粹德国与欧洲各国的关系更是来到一触即发的地步,尤其这几年纳粹德国更是耗费巨资在壮大他们的军事战备上,一看就知道是准备跟整个欧洲来个鱼死网破,你觉得这样的国家,还值得我们将下一代的培育托付在他们身上吗?
至于眼下在辜家老宅做着实验的那个兰多博士…,唉,他就是一个不入流的野鸡博士,当年他在欧洲处处碰壁,没有任何人愿意赞助他的科研计划,要不是你们对他伸出援手,说不定他现在只能从军上战场去了。
老大,大侄子,你们不妨说说看,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兰多博士在我们辜家老宅所做的科研计划,到底搞出过什么名堂?或者说,他替我们辜家培育出几个象样的后代弟子?”
尽管辜劲俨口口声声指控的都是纳粹政权与兰多博士的不是,但在那些话的背后,却是字字句句都在质疑辜劲松的眼光与决策,只是碍于辜劲松的族长与长兄身分,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指责于他。
要知道辜氏家族虽然早在几十年前就眼光独到的鼓励下一代留洋去读书,家族对西方自由开放的价值观念也普遍都能接受,但是他们毕竟骨子里流的血液还是来自古老的东方,不管是辈分伦理还是祖宗规矩,这个框架依旧根深蒂固的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因此,即便有人对身为一族之长的辜劲松有所微词,却也不好公然忤逆于他,更何况现在的局势需要的是团结一致,一个四分五裂的辜家,肯定不是大家所乐见。
“三叔,有些事,是得放长远来看…。”辜同勋试着继续对辜劲俨解释。
“同勋,让我来跟你三叔说说吧。”辜劲松听了辜劲俨刚刚所讲的话,这时已经大致有了方略,因而接着开口说道:“老三,你的意思我懂,我个人也是支持你的看法,只不过同勋说的也有他的道理,我们还是得斟酌斟酌自己的实力才是。
自从对日战争爆发以来,家族的生意受到极大的影响,别说生意好不好做,就算有生意,款子也不见得收得回来,这些状况你们都是了解的,我就不再对大家再吐一次苦水了。
你们不知道的是上头隔三差五就让人找上门来募集军费,表面上我们看到的战争打得是枪炮弹药,但是在枪炮弹药的背后,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要是真让国家弹尽援绝,我们这些老百姓也难有安生日子可过,为了保家卫国,这点钱我们还是得花,只是…。
我自然理解你心里的忧虑,从眼下的局势来看,跟德国之间的合作的确变量很多,跟想办法搭上美国这条线,或许才是长远之道,尤其不管是同勋或是同跃这几个孩子,他们都是美国读书回来的,自然更清楚怎么跟美国人合作。
但是一个铜板无论如何都没法掰成两个铜板来用,家里的积蓄一天一天减少,世道却一天一天变差,同勋说的也没错,现在的辜家,是得节衣缩食以准备度过漫长的严冬,哪来的余力再去搭上美国那条线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家的辜劲松,趁这个机会让辜劲俨了解到此刻家里遇上的难题,现在的辜家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可以大手大脚花钱的辜家了。
“大伯,三伯,为什么你们想的都是该花多少钱去搭谁的船,为什么不是想着搭上谁的船,可以让我们赚进多少钱呢?”四房的辜同庆这时候突然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