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今羡沉默。
虞宗贤看着他眼里隐忍的情绪，讳莫如深，忽然察觉到不对劲，直视着他，
“你是朝朝血亲的兄长，管教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选择了最疏远她的那一种？”
以前他还没发现，但今天忽然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些忽略性的细节。
要知道虞今朝小时候都是给虞今羡照顾的，那时候大家都忙，虞今羡承担起了长兄如父的责任……
与其说虞今羡是朝朝的哥哥，不如说是第二个爸爸。
从宠爱和感情上来说，整个家里谁都比不过虞今羡对虞今朝的重要性。
三年前的事情发生后，他做爸爸的生气失望，伤心难过。
但随着时间过去，他逐渐心软了，原谅了虞今朝。
那是他亲生女儿，让他如何怨恨的起来？
他相信，就算是老太太哪天醒了，也根本不会恨她疼到骨子里的小孙女失手推了她……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家人才会无限包容。
他以为儿子和他是一样的想法，可是为什么曾经最宠爱女儿的他，反而最无法原谅呢？
而且，他隐隐从儿子的眼神里，看到了埋怨。
他在埋怨朝朝什么？
其中肯定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虞今羡低下头，用力地抿嘴唇，抿得嘴唇都有些泛白。
“阿羡，商场上做事，我们要学会去揣度人心，可是亲人，也要学着照顾情绪。”
虞宗贤眼神骤然柔软，语重心长的开口。
“你就算再不满朝朝，也不应该亲疏不分，我希望你能明白，心彤只是你的继妹，朝朝才是你的亲妹妹。
你现在这样疏远冷落她，你们一定会恩断义绝的。”
虞宗贤其实有些不理解虞今羡古怪的变化。
明明以前，虞今羡对姜心彤冷冰冰的，比他偏心的还要明目张胆，眼里心里都只有朝朝，怎么后面会变了。
姜心彤听话乖巧，对她好点完全没问题。
可虞今羡千不该万不该疏离朝朝，朝朝心里得多难过啊。
虞今羡听到这里，眼里隐忍的情绪终于倾泻而出，抬眼看向他，狐狸眼黯淡无光，轻声说道，
“是她疏远的我，是她不在乎我。”
薄淡清雅的声线，竟然透露出罕见的失落和伤神。
虞宗贤一震，皱眉道，“你怎么总觉得朝朝不在乎家人？
当时她是跟老太太在楼梯间吵架，两个人之间拉扯着，无意间失手，她不可能是故意推的！
如果她真的不在乎家人，怎么会去阻止心彤拍药？”
虞今羡眼尾发红，嗓音有几分沙哑，“那是因为她现在还没有变得彻底凉薄，还有最基本的人性。”
“啪。”
虞宗贤用力的拍在香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不可思议儿子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曾经他可是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妹妹说的。
他对女儿的感情，居然淡薄到了这个地步。
一时间僵在原地，有些失神的看着儿子，仿佛不认识他了。
转过身，看向妻子牌位前，那里摆放着几个相框。
其中一个，是虞今羡和虞今朝的合照。
只见照片上的青年，眉目疏朗俊雅，轮廓和眉眼都尤为出色，让人想起春雨后清条的青竹。
他抱着还是小团子模样的虞今朝，笑的极尽温柔。
可是什么时候起，他变的这么的冷漠了？
如今的他，身上好像就看不到任何情绪和欲望。
虞宗贤拿起这个相框，丢在了虞今羡的身上，
“你忘了你妈妈去世之前怎么交代你的吗？”
“她希望你们，兄妹齐心，互相扶持，若是看到你们生分至此，你妈妈在天之灵，会多难过啊……”
虞今羡孤身跪立，如青竹般挺拔的背脊微微晃动，
“她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妹妹，我发过誓过，会永远保护她，不管她如何对我，这点都从未改变过。
我也相信，她不是故意推奶奶，她是无心的。”
虞宗贤手扣紧香案，指骨发白，用尽了力气，才止住了涌到喉咙头的怒喝，深深压着声音，尽量平静的说道，
“那你究竟在与朝朝闹什么别扭？”
虞今羡不说话，只看着身下他与虞今朝的合照，似乎失神了。
虞宗贤觉得他现在简直不清醒，不想再多说什么，留下一句，“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起来。”就走了。
祠堂门敞开，庭园里的海棠树被风吹的摇摇晃晃，枝叶扶疏发出阵阵飒飒的声响，如同虞今羡此时的心境，安静的滚出海啸。
他动了动手指，捡起地上的相框，骨节如玉的长指轻轻抚摸上去，恍惚间竟然有些发抖。
照片上的他才十几岁，抱着才几岁的小今朝，目光像星空一样深邃深沉，温柔的如同一汪盛满了爱的海洋。
而妹妹仰着头在他怀里笑，黑葡萄似的眼睛像一只奶糯的小白兔，灵动又无辜。
虞今羡忽然笑了，笑的整个人都颤栗起来，连相框都拿不稳了，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父亲说，他对妹妹疏远，妹妹会难过，母亲也会难过……
可谁又在意他难不难过………
曾经的虞今朝，把他这个哥哥视之如命，会关心她，在意他的一切情绪，对他嘘寒问暖。
直到林慧和姜心彤来到虞家的第二年，他当时因为要出国去商学院学习金融，不能在家照顾妹妹。
妹妹也很舍不得他，临走那天晚上，还掉了眼泪。
那时候都还好好的。
后来他去国外是商务学习，进行的是封闭式管理，无法像从前那样每日聊天。
学校规定，最多半年用学校的电话打一次电话。
他离家之前，与她约定，即便未来几年不能每天看到对方。
但是生日的时候一定要给对方寄礼物，这代表互相把对方放在了心上，绝不能淡薄这一份兄妹之情。
他从未忘记过这个约定，每年都会在她生日之前给她选礼物，保证在她生日当天能收到。
而她却把承诺抛之脑后。
他打电话提醒她，她也总说准备了，可是他根本就没有收到过。
一开始他以为她送了，只是他没收到。
可是姜心彤告诉他，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看医书，研究中医，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在意。
那时候她和姜心彤情同姐妹，什么心事都会告诉姜心彤。
也是姜心彤传话，说她因为忙碌，忘记了他的生日，怕他生气，才会借口说送了礼物。
后来他忍不住和她说，他没有收到，她就回应说可能是快递寄掉了，回头会给他补。
连续两年都寄掉了，哪有那么离奇的事情？
而且她说了补，也没有补上。
所以，她在敷衍他。
后来，他也就不再提醒，从此心也渐渐凉了。
过去那个单纯的妹妹，开始对他撒谎了。
他一手养大的她，对她投入了太多的感情，他很在意她，所以很在意她在不在乎他。
他想要的不是礼物，是她对他重视的态度。
可是他失望了，她只会享受别人的付出，却从不付出爱。
于是他不想搭理她，单方面斩断了和她的联系，心里却也一直等她主动找她。
他孤身在国外，每天都很孤单，父亲和奶奶处理国内的家业无暇过问他，他每天都很想妹妹，希望她能关心他，哪怕不能打电话，写信也行。
只要她一句话，他一定原谅她对他所有的漠视。
可是她却一直没有找他，仿佛没有他这个亲哥哥一般。
他想着妹妹从小娇生惯养，性格大大咧咧，所以才会注意不到他的失落和别扭。
他是男人，他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根本无法说出那些矫情的话。
直至姜心彤每周不厌其烦的给他写信，明明知道他根本不喜欢她，还是会关心他，还跟他分享妹妹在家里的事情。
一个无亲无故的外人尚且可以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他最疼爱的妹妹却不闻不问。
虞今羡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眼眸彻底变红，浸着泪光，仿佛坠落的清佛走火入魔。
人真的是不能做对比，一但对比，就会发现，原来他对于妹妹来说，根本不足为提。
他过去是那么的疼宠虞今朝，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全力以赴摘给她。
可她的所作所为，让他很是寒心。
可他又不甘心，为什么他那么在乎她，她可以如此的冷漠呢？
曾经追在他身后叫他哥哥，他一手带大的小姑娘，怎么可以对他不闻不问？
他开始拼命的工作，提前结束了国外的业务，急忙回国，他打算去质问她。
然而他刚回家，就得知妹妹失手推了奶奶的噩耗。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他回来的太晚了，妹妹终究还是走上了和母亲一样的道路，凉薄的让人害怕。
思绪停留，虞今羡深邃的长眸里逐渐蒙上一层阴影，他忍不住用力抓紧了手里的相框，仿佛这样就能紧握住曾经和妹妹的美好，紧握住那些从来不曾有过的遗憾。
其实他和妹妹之间的矛盾，早在奶奶出事之前就有了，奶奶的事情，不过是个导火线罢了。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无法释怀，也无法对任何人启齿。
或许，他一直坚持的想要她认错，不仅是为了奶奶，也是想让她明白，他这个兄长重要性。
不让她学中医，除了怕她累，怕她变成第二个母亲，更多也是恨，恨中医占据了妹妹太多精力，连家人都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