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芙萝尔浑身沾满了血渍，微闭着双眼立在堡垒顶端，鲜红的发丝随寒风飘荡。
地上只剩下些许衣物碎片与挣扎的血痕。
被喂饱的触手亲昵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顶，缩回逐渐黯淡的献祭法阵之中。
“芙萝尔，你报仇了。你成功地为死去的朋友报仇了。
“你再也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乖孩子了。”
芙萝尔自言自语，试图安慰自己。
她原以为这将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但她却没有从中品尝到多少报复的快感。
萝莉商人一号拒绝她的话语再度回荡在她的耳畔：“你和我们不一样。八十六号，你只适合当好人。
“最好的结局就是找一个好主人，平凡而幸福地度过一生。”
“别随意定义我！”芙萝尔下意识地大喊，“我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道路！”
“我成功摆脱奴隶身份，帮那个孩子报仇了！我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看啊，这么多人都认同了努尔与我的道路！”
“那个孩子若在天堂得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欣慰？”萝莉商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干净利落地打断了她，“一旦人的意识彻底消散，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的朋友早就归于尘土。
“天堂与地狱，转世与轮回，都是教会编造出来，驯化、洗脑奴隶的。你应该早就清楚了这一点。
“所以，不用把你早已死去的朋友拿出来作为挡箭牌。
“你只是想切割当时的自己，切割那个懦弱到不敢反抗的乖孩子。
“你的复仇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罢了。像你的偶像努尔一样，伪装成一副坚不可摧的虚假模样。
“你坚信不疑的，所谓唯一的道路也是同理。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便妄图将其视为绝对的真理。”
芙萝尔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肉里。
“不对！”
“你才是错的！”
她几乎快要发狂，一拳砸向堡垒顶部的垛口：“努尔所述的道路是唯一的解决办法，让广大受压迫的奴隶起义，为自己的命运和自由而战……”
萝莉商人的声音忽然凑近。
那个声音犀利地说：“是吗？掌握话语权的教会会这么坐视奴隶们彻底翻身？高天在上的诸神会默许他们长久以来的统治被彻底动摇？”
芙萝尔忽然说不出话来。
“比起奴隶，敌人有着毫无悬念、压倒性的实力。
“仔细观看下面的人群吧，芙萝尔。他们除了满腔热血，没有成熟的指导思想，没有行之有效的斗争纲领，也没有与敌人相抗衡的力量。
“你难道认为这纯粹由情绪与暴力驱动的反抗会成功？
“奴隶一直以来是社会的最底层，曾经也有不少平民会同情他们的悲惨遭遇。
“今晚的血腥暴乱过后，再也不会有平民站在奴隶这一边。
“同样，绝大部分人对奴隶的认知，将会从‘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变为‘必须彻底清除的威胁’。”
芙萝尔呆滞地注视着夜色中的飘摇的红旗，与空中升腾的火焰与黑烟。
“小心你曾经的主人努尔。”萝莉商人的声音回归平静，“他引起这一切，并非只是为改变奴隶们的命运。他明显有其它目的。”
芙萝尔拼命摇晃着脑袋：“你在胡说！你到底是谁！”
“是不是胡说，你可以等待今晚的结局，呵呵。”那个声音忽然轻轻发笑，“至于我是谁？
“我一直都是你啊。”
……
数天前，努尔成功接下月之母神的神击后，空无一人的地下赌场。
便衣的雅儿正与骰子继续着对话（详情见第二卷87章末）。
“……还没突破上位种族时，无论给予再多神性，都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一旦神性的浓度下降，那具躯体的人性就又会上升。
“人性太多容易发生变故，偏离命运的轨迹。
“他到时候极有可能不会去主动掀起反抗的旗帜。他不蠢，知道这种暴动只可能失败，最终会葬送那群奴隶的性命。
“他人性的部分一定会阻挠计划。”
“所以，当努尔突破为上位种族之后的那一瞬间，我就会立刻注入大量神性，将他的人性彻底压制。
“这样，他就彻底转变为合格的容器了。”
雅儿专注地聆听着骰子的发言，手上盘着几枚五颜六色的赌场骰子。
她叹了口气道：“那都是神明大人的子民后代啊。如果有其它选择，我确实不愿牺牲他们。”
骰子无所谓地说道：“这是必要的牺牲。
“若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复苏曾经崇拜的神明，大部分人都会愿意牺牲自己的。
“何况，我们也给了他们发泄的机会，让他们向奴隶主与贵族复仇，不是么？
“死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这种死法已经是死得其所了。”
雅儿闭上了双眼：
“所以，我在那一天指挥的交响乐，既是新王的诞生，也是毁灭的悲歌。”
骰子轻描淡写地说道：“王的新生，注定伴随着无数的枯骨。”
……
在欢呼雀跃的人潮中，努尔面色冷漠地注视着普尼斯港的方向。
这些追寻自由的奴隶们，由哥布林、矮人、人类、兽人等种族组成。
外表习性均有不同的种族，正为了相同的追求自由的目标，而团结在一起。
今夜，他们再无隔阂。
他转头望向一只哥布林小不点：“哥布林贤者，水已经搅浑。是时候通知同族撤离了。”
“撤离？”小不点哥布林贤者愣了一下，“王，只有哥布林参与撤离吗？”
“对。”努尔沉声说道。
一头大哥布林插嘴道：“那其它种族的奴隶怎么办？”
努尔平静地注视着它：“我是哥布林王，不是所有人的王。
“我只对哥布林负责。”
他周围的哥布林都沉默了。
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撤退时机。奴隶们已经彻底沉醉于自由与复仇的情绪，杀红了眼。
杀尽贵族及其家人后，有的开始向四处逃窜的平民挥起屠刀：
“与贵族、教会站在一边的都是畜生！”
“消灭光神的信徒！就是他们平日迫害我们最狠！”
“清算他们！”
“为自由而战！”
有很多发现不对的奴隶开始阻止，但反对的声音淹没在越来越极端的浪潮中。
显而易见的，奴隶的暴动开始失控。
注视着周围的景象，须臾，小不点哥布林贤者低下了头：“王，我们彻底追随您，会与您一同撤离。
“在此之前，我冒昧请求一件事。
“有部分女奴隶爱上了同族。如果她们愿意，能否将她们一同带走？”
在贵族繁衍哥布林的过程中，一直遭受折磨的女奴隶们，受到了奴隶哥布林的温柔对待。
奴隶哥布林的本质是地精，它们不愿意强迫悲惨的女奴隶。
它们成了女奴隶暗天无日的生涯中唯一的光明与救赎。
长久以来，有不少女奴隶因此爱上了奴隶哥布林。繁衍时，她们大多会选择自己熟悉的那一头哥布林。
听完贤者的解释后，努尔轻轻颔首：“可以。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安排了。”
听到哥布林贤者千恩万谢后，他再次看向普尼斯港的方向：
“前辈，不管如何，学院的学业还是要完成的。
“琥珀与红?索罗斯对计划很重要。”
粉红小虫没有回答。全力帮助努尔突破哥布林王后，她就因力竭而昏过去了。
“……”努尔对一旁的哥布林说道：“给我找一间完好的房间。”
哥布林低头行礼道：“属下这就为您安排。”
……
片刻后，哥布林王努尔解除了隔绝外界信息的魔法，径直走出房间。
“吩咐哥布林贤者处理的事务是否安排妥当？”
“禀告吾王，已经安排好了。”
“很好。即刻出发。”
哥布林们与部分女奴隶向种植园外广袤的密林奔去，而已然狂热的奴隶们并未察觉。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个外表英俊的男性精灵走出房间。
他正是精灵努尔。
“黑暗本源与光明本源的分离比预期中的复杂一些。”努尔低头打量着身上的破烂衣服，嘴角勾起露出了微笑，“接下来得去回收芙萝尔了。”
……
“啊啊啊——”
“失火了！快去拿水桶！”
“到处都在爆炸！”
“救命啊！”
“救救我的孩子，他还在底下……”
普尼斯港的外城平民区硝烟四起。
许多建筑毁于一旦，烈焰点燃了一栋又一栋的房屋。
于睡梦中被当场炸死的平民是最幸运的，他们还没来得及感受多少痛苦；侥幸没死的居民被压在废墟之中，很多跑到大街上的人身上沾染了爆炸引发的火焰。
这些源自舰炮的火焰并不正常。常规的灭火手段见效甚微。
被烈焰裹身的平民们凄厉地哭喊着，哀嚎着，直到被渐渐烧成无法动弹的黑炭。
“教会在做什么？政府在做什么？”一位平民愤怒地望向海拔更高的内城区，“普尼斯港不是有那么多强者吗？为什么不来保护我们？”
相比外城区，内城区安然无恙，一副祥和的景象。
还没击中建筑，巨舰发射的炮弹就纷纷在空中爆炸，或被直接击落。
政府与教会显然有足够应对密集炮击的能力，但他们更不在意外城区平民的生死。
“哦哦哦——”
“卧槽！”
普尼斯港贵族学院内，大部分贵族子弟被炮声惊醒，从宿舍中涌了出来。
借助望远镜或远视法术，他们很快便注意到了海面上的庞大舰队：
“魔族的舰队？”
“看外表不是的。这……好像是幽灵船！”
“只存在传说中的幽灵船？居然一次出现了这么多艘？”
“……不会打到我们这来吧？”
“你觉得可能吗？政府一向优先保护贵族的安全。”
很多人甚至抱起琥珀零食店购买的零食，边吃边驻足闲聊，观赏着这场盛大的“焰火”。
阿尔芬妮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得记录一下千载难逢的幽灵舰队。啊，我忘记带笔记本了。”
她匆匆往回赶，不经意间听到了精灵大小姐希佩担忧的声音：
“外城区起火了，那些平民不要紧么？他们应该需要帮忙吧？”
“啊！！！”
注视着火光冲天，爆炸声不断的外城区，一名平民出身的女学生发出了高亢的惨叫。她随后捂住自己的嘴，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我的家在失火的那一片……爸爸……妈妈……”
阿尔芬妮皱了下眉头，想了想，还是向宿舍跑去。
她还是觉得抓紧时间记录幽灵舰队更重要。
希佩则小跑上前：“同学，你需要我的帮助吗？我可以带你去外城区救你的家人。”
“大小姐！”蓝发奴隶焦急地提醒她，“别贸然帮助别人啊！外城区现在很危险！”
平民女学生泪眼朦胧地看向弯下腰的希佩：“您愿意带我去吗？我还有几个认识的平民同学，他们的家也在外城区……”
“抱歉。”希佩低头无奈地说道，“我能力有限，大概只能帮你一个人。”
“不愧是一向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的虚伪精灵。”胖子康普抱着零食，加入了谈笑风生的贵族子弟的行列，“想帮人，但因为自己太废物只能帮一个人，哈哈！
“那么多平民学生的家都在外城区，你怎么可能帮得完，蠢精灵！”
希佩护着瑟瑟发抖的平民女学生，回头瞪了他一眼：“我就虚伪，我就废物，只能帮一个怎么了？
“不像你只会傻站着，把贵族的荣耀都丢尽了！”
“那就祝你死于炮火咯。”康普瞥见她们远去的背影，满不在乎地往嘴里丢着圆形的小饼干，“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
普尼斯港内城区工厂，最高处，巨型烟囱顶端。
雅儿注视着因舰炮轰击，而四处起火熊熊燃烧的外城平民区，又扫了一眼安然无恙的内城区，指挥的动作停了下来。
“神明大人，现在是中场休息。”她的叙述婉转而动听，“象征着新生的章节已然结束。”
“接下来，我将奏响毁灭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