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小时前,黄昏时分。
努尔身披黑袍,通过粉红小虫秘密联络到了雅儿。
“让我猜猜……”欣赏着白色蛊虫围成圈的实时影像,雅儿灿烂地笑着,“是来邀请我参与你突破哥布林王的仪式么?”
“……我请求你的帮助。”经过一定的处理后,影像里努尔的嗓音更偏向于中性。
“什么事?我来做诱饵的事?”雅儿笑容不减。
“……是的。哥布林与奴隶的逃亡必将引来普尼斯港的军队,我愿意支付一定的代价请你动手,吸引明面上的注意。”
“那么你就又欠了我一个人情。”她脚尖踮起,原地旋转着自己的身躯,“没办法,谁让你是我的小狗呢?”
努尔假装没有听到雅儿的最后那句话,优雅行礼道:“非常感谢。我定会回报你的恩情。”
联络结束后,雅儿的双手放回胸前,开始每日例行的虔诚祈祷:
“……神明大人,我怎会不知足地向您索取报酬呢?
“为您奉献一生,即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
普尼斯港工厂区。
此时,雅儿换了一身拖着华丽裙摆的露肩黑礼裙,立在直插入云端的巨型工厂烟囱上。
烟囱顶端十分寒冷,但衣着单薄的她不以为意。
雅儿挺着胸膛,微闭双眼,迎风伫立,双手交握在小腹处。
她正感知着风中的讯息,亦或是高天之上的神谕。
“新王将于今夜登基。”
雅儿的双手逐渐向身体的两侧展开。
“旧世界的终焉将于今夜拉开序幕。”
修长白皙的手臂伸过头顶。她的右手中正攥着一根紫衫木制成的指挥棒。
“于普尼斯港之巅,我将为王的诞生谱写新生。”
她缓缓张开双眼,深紫色的双瞳无喜无悲。
整个世界的时间似乎都为之停滞了一瞬。
随后,雅儿高举的右手破开空气,干净利落地劈下。
……
普尼斯港城外的其中一个墓园,白发苍苍的守墓人正如往常一样缩在自己的小木屋里。
这份单调重复的工作,他已经坚持了几十年。
例行巡查了几遍后,他准备将昏黄的油灯吹熄入睡。
将油灯提起来时,守墓人的动作像生锈的发条机械,逐渐陷入滞涩,直至停止。
他僵硬地扭过头,脖子几乎弯成一百八十度,双眼直勾勾地瞪着窗外阴森的墓园。
林立的十字架与墓碑中,一只腐烂生蛆的枯手破土而出,狰狞地抓向天空。
……
寒风中,雅儿陶醉地闭上双眼,面色微红。
她的前面似乎正有一支看不见的乐队,跟随她的指挥奏响着恢弘的乐章。
“我听到了。一个,两个,三个……”
她随着节拍喃喃低语着。
“被埋葬的事物逐渐苏醒,只为将一切埋葬。”
……
城外的各处墓地,一具接一具的骸骨击碎棺材,破开泥土,摇摇晃晃地站立而起。
它们的眼窝中正闪耀着幽白色的光芒。
蛆虫们在亡者的尸体上爬上爬下,操纵着尸骸的行动。
很快,骸骨们汇聚在一起,组成了军团,于夜色下整齐划一地向普尼斯港行进。
……
外城区域,一艘蒸汽远洋货船缓缓驶入港口,准备停泊一天。
叼着烟斗的老船长走出船长室,习惯性地朝海面上扫了一眼,烟斗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波光粼粼的海面与天色的交界处,一座漆黑的庞然大物正逐渐从海底升起。
那是一艘破败的巨船。
巨大的破烂风帆迎风鼓起,烧焦的桅杆直插天空。
“居然是幽灵船!”一名水手显然也看见了。
水手们激动地冲到船舷处,瞭望着这艘风帆巨船:
“幸好不是在海上遇到幽灵船。它竟然敢在普尼斯港附近晃悠,这下有好戏看了……”
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二艘,三艘,四艘……
硕大的幽灵船依次从海底升起,跟随在首舰的后面。
它们间距几乎相等,组成阵列直扑普尼斯港。
相比起震撼的船员,老船长眼中的恐惧之色愈发浓烈。
他终于按捺不住,高声吼道:“这只可能是灭国舰队!传说中东大陆的灭国舰队!
“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跑啊!”
一名水手反问道:“为什么要跑?
“普尼斯港的防御一向无懈可击……”
这时,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见,第一艘巨船上出现了一道闪光。
一道尖啸划破夜空,普尼斯港外城的一段城墙轰然炸开!
……
头戴荆棘之冠,努尔凝视着四周等候的哥布林奴隶们,朗声说道:
“今夜,我将带领你们,解放奴隶,击穿牢笼。”
他的手掌张开,感受着什么,猛然向空气中一攥。
茅草房内,所有哥布林脚上的镣铐顿时应声断裂。
“砸碎枷锁!”
哥布林们不约而同地喊道:“砸碎枷锁!”
一个声音愤怒地大喊道:“他妈的吵吵什么?看来哥布林贱种要死几个了!”
附近一名被吵醒的监工拎着长鞭,一脚踢开破木门,顿时呆愣在原地。
屋内的哥布林们齐刷刷地望向了他,面色平静。
努尔闻到监工身上沾染的哥布林与奴隶的浓烈血腥气,沉声说道:“以牙还牙。”
他的手掌再次向内弯曲手指。与此同时,监工悬吊在空中,开始拼命地挣扎:
“唔……救命……”
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努尔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五指瞬间合拢。
监工的脖颈爆裂开来,喷涌着鲜血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下。
“以牙还牙!”
哥布林们怒吼道。
“去拿起你们的武器,解放所有受苦的同胞!”
努尔将监工惊恐的头颅抛至一边,迈步跨过无头尸体,带领着哥布林们奔向其它的茅草房。
他们的身后,茅草房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在夜空中无比耀眼。
……
“敌袭!”
普尼斯港的警报声响起,无数的窗户再次被点亮。
各处军营充斥着尖锐的哨声,士兵或穿盔甲,或持刀枪,立刻冲出了宿舍。
负责守卫的银级冒险者与上位种族迅速回归岗位,听着通信兵报告情况。
黑压压的飞艇发出螺旋桨的轰鸣声,满载士兵或弹药升向高空。
普尼斯港的内城上,多座漆黑如墨的巨炮调整着角度,向海面上的庞大舰队轰然开火。
炮弹精准地命中了数艘巨舰。它们的甲板上顿时燃起了烈焰,但很快又诡异地熄灭了。
巨舰依然完好如初。而这似乎成为了一个信号。
所有的巨舰上,炮口的火光如星辰般开始闪烁。
铺天盖地的啸叫声直奔普尼斯港而来,如一场火雨。
……
“为了自由!”
越来越多的哥布林们加入了努尔的队伍。它们无一例外都曾是被迫害的奴隶。
一头大哥布林大声呼喊道:“王!请让我们将其他种族的奴隶一同解放!”
“他们都是受害者!”
努尔沉声说道:“我正是为此而来。解放所有的奴隶!”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递到所有哥布林的耳朵里。
得到努尔的回应,哥布林们高举着镰刀铁铲等农具作为武器,兴致高昂地冲进各族奴隶的宿舍,将他们悉数从枷锁中解放。
勉强会一些通用语的哥布林则不熟练地喊道:“受苦了!兄弟,和我一起奔向自由!”
“为自由而战!”
“我们再也不用做奴隶了!”
“消灭那些畜生!”
饱受摧残、早已麻木的奴隶们呆呆地注视着自己被解开的镣铐。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很多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见此情形,努尔衣袋中的骰子提示道:
“努尔……”
“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接过旁边的哥布林递来的洁白布匹,将一名监工的鲜血倾倒在上面。
白布刹那间被血液染得通红。
努尔将红布绑在一根粗长的木杆上,做出了一面简易的红旗。
他将红旗猛地插入地面!
一股无形的气场迅速向四周扩散。所有的奴隶都精神一振,不少人更是当场流下了眼泪:
“自由……”
“我不要再当奴隶了……”
“把我的家人还回来!还回来!!”
“我不想再看到有孩子像我的女儿那样卑微地死去!”
“这个世上就不应该有奴隶存在!”
那面红旗就像一支火炬,破除了教会施加在奴隶印记中的洗脑效果,点燃了他们枯萎的内心,燃起了名为新生的烈焰。
很快,第二面,第三面……鲜血染成的红旗依次从黑暗中升起,伴随着无数熊熊燃烧的火把与奴隶们的明亮双眼。
注视着这一切,努尔不禁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一句话:
无产者们失去的只是枷锁,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很好,你已经会利用你的特殊了。”骰子满意地耳语道,“舞台已为你准备好。
“为新时代的诞生献上礼炮。”
努尔瞧见远处的普尼斯港,无数道火星腾空而起,绽放出绚丽的火光。
“奴隶造反!迅速压制!将为首的全部歼灭!”
装备精良的奴隶守卫们在管家的指挥下迅速赶来,但当他们看到那一面面飘摇的红旗时,他们全都怔在原地。
“怎么回事?”气急败坏的管家叫嚷道,“我是你们的主人!执行我的命令!”
他嘴中念念有词,但令他惊恐的事实是,这些奴隶守卫身体深处的奴隶印记并未响应他的强制命令。
奴隶主对奴隶的控制失效了。
奴隶守卫们互相对视一眼,随后一人一刀,直接戳进了来不及反应的管家的胸膛。
“我再也不要听你的命令杀害我的同胞了,混账东西!”
……
一座又一座的种植园燃起了火光,一面接一面的红旗升起。
奴隶们拿起锄头,拿起锤子,与贵族们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贵族老爷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任自己宰割的奴隶居然彻底脱离了控制,向自己举起了复仇的屠刀。
他们平日高高在上,主宰着奴隶的命运,现在面对觉醒的广大奴隶却不过是纸糊的老虎。
“砸碎枷锁!”
“以牙还牙!”
“血债血偿!”
“为自由而战!”
一栋又一栋的贵族别墅升起红旗,不少平日里对奴隶为非作歹的贵族直接被愤怒的奴隶们乱刀砍死,尸体悬挂在窗户外。
但并不是所有贵族与他们的附庸都软弱可欺。
并非由奴隶组成的贵族卫队与衣衫褴褛的奴隶们陷入了鏖战。
“教会在做什么!普尼斯港的那群家伙又在做什么!”惊魂未定的贵族龟缩在堡垒内,通过垛口间的缝隙观察着举着火把的人群,大声抱怨道。
“我从未漏过税,一直忠心耿耿,为何不在关键时刻来立刻保卫我们!”
“因为他们也自顾不暇。”
一个清朗的女声响起,一名鲜血色长发的女人稳步踏上阶梯,手中的长剑沾满了鲜血。
她正是芙萝尔。
“你是谁?是你指挥了他们造反?是你让我的奴隶不再听我的命令?”
贵族勉强说道,身躯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这女人的出现意味着他的亲卫队全部完蛋了。
“我没那个本事。”脸上沾着血迹的芙萝尔面带微笑,“而且这些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奴隶,也不属于你。决定他们命运的主人只有他们自己。
“你还记得我吗?”
听到这句话,贵族的心跳漏了半拍,打起十二分精神注视着芙萝尔的脸庞。
他终于想起了什么:“你,你,你……”
“你应该还记得那个小女孩吧?”芙萝尔一步步逼近,鲜红色的长发在身后飞舞,“那一天,你当着她的面,摁住她唯一的好朋友,一刀一刀剥着她的皮,直到那个可怜的孩子叫哑了喉咙,痛苦地死去。
“你说,如果我不乖乖听你的话,我就会有和她一样的下场。”
贵族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跌倒在地,拼命地贴着墙:
“你,你不可能是那个乖孩子!
“你是披着她的皮的魔鬼!”
芙萝尔前进的步伐短暂地停住一刻。
她脸上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确实没说错,那个无论遭受什么折磨,都能乖乖听话的小芙萝尔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是从地狱归来的魔鬼。”
芙萝尔的鲜红的头发飞舞向空中,右脚猛地一踏,一个巨大的献祭法阵出现在脚底:
“来吧,我要将那孩子曾经遭受的痛苦,全部返还给你。”
贵族看见一条巨大的触手从芙萝尔的背后伸出,不再顾及形象,尖叫道:“别杀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我有的是钱!”
“当然不会立刻杀你的。”芙萝尔的嗓音开始变得虚幻缥缈,“那太便宜你了。”
触手的顶端冒出了一截明晃晃的小刀。
堡垒顶端,贵族杀猪般的惨叫响彻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