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奴隶,是真正的人……”
芙萝尔呆滞地重复着努尔的话语,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溢出,无声无息地从脸颊上滑落。
她已经习惯了低人一等的身份,习惯了他人的辱骂鞭打,习惯了没有尊严的生活。
即使是她非常感激的一号,也只是对她说:“你的悲剧就是碰到了畜生主人。像我一样,找到好主人就幸福了。”
这还是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人亲口对她说,她从来不是奴隶,因为这个世间本应没有奴隶。
几乎是下意识的,芙萝尔记起了自己在一号面前,曾因心理创伤喊出的一句话:“我不想服侍什么主人……”
努尔凝视着木然的她,温和地说道:“只要找到好主人,就能消除悲剧获得幸福了,你之前是如此认为的吧?
“问题不在主人的好坏上,而是这种出生即为原罪的奴隶制,根本就不应存在。
“当所有奴隶都彻底砸碎枷锁,冲破牢笼,这无始无终的苦难才会彻底结束。”
芙萝尔喃喃道:“要砸碎枷锁,冲破牢笼……”
努尔给予她肯定的答复:“是的。不过我必须指出一点。
“只有彻底消除你、乃至世间所有受苦的人体内的奴隶印记,才能真正达成这一目标。
“如果不能做到,那么即使我和你描绘的光景再漂亮,也终究只是一场白日梦。”
芙萝尔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主人……努尔,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吗?”
“是的。”努尔面色平静地说。
一直在倾听二人对话的粉红小虫忍不住插嘴道:“后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我知道。这意味着,我不仅与王国为敌,与教会为敌,甚至与制定这一切规则的诸位存在为敌。”
努尔很清楚,早在自己确立了改变哥布林族群现状的念头时,他就已经走到了神明的对立面。
不真正改变哥布林的无雌性繁衍逻辑,他即使承诺得再好听,也不过是彻底的伪善与空谈。
而哥布林这扭曲的繁殖逻辑,毫无疑问与神明脱不开干系,甚至就是祂们特意而为。
他早已明白,世间规则代表着诸神的意志。
荒唐极端的世间规则,哥布林族的繁衍悲剧,千万奴隶的人间地狱……
这一切的根源,即为高天之上的诸神。
努尔坐起身,沉稳地叙述道:“所以,我一直没有放弃变强。前辈,正是如此,我才顺应雅儿与其背后存在对我的期望。”
只有成神,才具有改变这一切的资格。
“……”粉红小虫低下了头,似乎一度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努尔再次开口:“芙萝尔。”
“嗯。”芙萝尔下意识地回应道。
“转到白天时提过的,当初为何买下你的话题上。我对你说过,晚上独处时我会告诉你原因对吧?”
芙萝尔坐起身,柔顺的鲜红发丝自然垂下,在床上流淌四溢。
“是的,主人——努尔。”
努尔的嘴角往上翘起一点弧度。他温柔地平视着芙萝尔,露出鼓励的微笑:
“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走上反抗奴隶制的道路。
“你想彻底改写自己,与同胞的不公命运么?”
只有切身受过迫害的奴隶,才有可能觉醒,为挣脱枷锁而拼尽全力。
从一号的故事也能明白,受尽苦难的奴隶是发展暗神信徒的土壤,但那些组织从未真心地想改变这残酷的规则。
他们只是利用奴隶,将他们从受害者转化为另一个极端,杀戮无辜者,进一步加深世间的苦难与矛盾。
根本原因上,暗神也是那高天之上诸神的一员。祂并不反对奴隶制的存在,只是将奴隶作为祂的棋子。
所以,一号才会认为,奴隶要么运气好遇到好主人,要么染上疯狂暴戾直至死去,不存在其它选择。
努尔知道,其实还有第三个选择,有一条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崭新道路。
但是,这条道路要与神明为敌,要彻底改变这个荒诞的世界,成功的难度与痴人说梦无异。
毫无疑问,粉红小虫与芙萝尔也明白这一点。如果芙萝尔不愿意,他也并不奇怪。
“没必要当场回复我,也不必有压力。”努尔平缓地说道,“你可以再好好思考。”
“我不会因为你拒绝邀请,就对你翻脸。若你放弃,我对你的态度不会发生变化,我和母亲依然会将你当作家人对待。
“你只要遵从你的本心便好。”
如果因为芙萝尔拒绝,就去苛责她甚至强迫她,那努尔便是违背了自己先前的话,没把她当作真正平等的人对待。
他不会行伪善之事。
努尔已经做好了被她拒绝的心理准备。他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他静静地等待着芙萝尔的回应。
……
听到努尔的邀请,芙萝尔僵在原地,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遵从本心……”她想起了被各奴隶主压迫折磨的无数个日夜,想起了那个企图杀死自己的癫狂的奴隶主,想起了自己那痛苦绝望乃至彻底麻木的内心。
那句话再度响彻在自己的耳畔:
“我不想服侍什么主人!”
她原本麻木的内心深处,那一点深埋在灰烬中的火星,被一丝崭新的风牵出,逐渐壮大,最后于枯萎中猛烈燃烧:
“我不应该是什么奴隶!
“我是真正的,活生生的人!”
“所有人生而自由!”
那团火焰幻化成了另一个她,在芙萝尔的耳边高声呼喊,震耳欲聋。
芙萝尔抬起头,注视着平和的努尔,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
“我想获得真正的自由。我想成为名副其实的人。我想让一号,以及所有奴隶都能成获得自由,人人生而平等。
“努尔,请允许我追随你,即使那是一条充满荆棘与艰难险阻,没有什么希望的道路。
“这是我的誓言,也是我的承诺。”
她攥紧了拳头,眼神坚定地说道。
芙萝尔的态度甚至出乎努尔的预料。
他短暂地思索片刻,旋即绽放出和蔼的微笑:“谢谢你,芙萝尔。
“现在,我们是同志了。”
努尔伸出右手,神色坚决的芙萝尔给予回应。
两人紧紧握手。
……
交响乐最终演奏到了气势磅礴的高潮,骤然停止。
同一时刻,雅儿结束了最后一个指挥的动作。
她睁开深邃的双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停止演奏的骸骨军团。
“未熄的火星,终将一切点燃,化为直至高天的巨焰。
“新王于烈火与鲜血之中诞生。”
雅儿沉醉地朗诵着,仰望着广阔的天空。
“一切皆如您所愿,神明大人。
“我将奔赴普尼斯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