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茶玖醒来,身边没了沈北战人影。
青黛和沉香进来伺候更衣。
“将军呢?”茶玖问。
青黛品出了茶玖并不喜欢别人称呼沈北战为驸马,于是也跟着改了称呼:“将军一早起来,便到院子里打拳练剑去了。”
沉香收拾床上干净的白喜帕,犯了愁:“昨日殿下没有圆房,这喜帕该如何是好?”
按照规矩,待会儿会有宫里来的嬷嬷检验喜帕。
不过公主的身份摆在这儿,嬷嬷最多只是走个过场,不会真有胆子非看喜帕不可。
青黛道:“拿个盒子装着放樟木箱笼里。待会你直接领着嬷嬷去侧厅喝茶便是,别提这帕子的事。”
茶玖坐在水银镜前,被伺候着梳妆。
沉香虽然不善言辞,但梳头却是一把好手,手腕翻飞之中,便挽出了漂亮又不失英气的双刀半翻髻,配上金镶宝石累丝簪,显得华贵光彩。
茶玖在眉间点上一朵朱红花钿,更显皮肤白皙,面容娇美。
沈北战结束晨练后进来厅房用膳,愣是被茶玖的昳丽容光震了一瞬。
这小公主,长得还真不赖啊。
沈北战进来之前,还低头闻了一下身上的味道。
他洗过澡了,也换过衣服,生怕茶玖又像昨天晚上一样,嫌弃他的味道。
茶玖正在用着米粥,见他来了,她慢条斯理地吞下嘴里的东西,用手边的香帕拭擦唇边,才开口道:“将军来了?一起用膳吧。”
若是看见别人这般作态,沈北战早就不耐离去了。
他不乐于和这种斯文人在一个桌子吃饭,看着就累得慌。
可换作是茶玖,他又觉得可以接受。
好像她天生就应当这般高贵优雅,才不浪费上天对她这副绝美玉容的精雕细琢。
沈北战大大咧咧地坐下,青黛为他盛了一碗米粥。
眼前这红色米粥香气四溢,颗颗晶莹剔透,泛着珠玉般的光泽。
沈北战尝了一口,齿颊留香,越嚼越是香甜。
他还没尝过这样的米粥,问道:“这是什么米?”
茶玖刚好夹了一块牛乳菱粉香糕吃着,青黛知道主子吃东西的时候不会回话,便主动解释道:
“将军,这是朝廷贡米,名唤胭脂米。普通的一亩地一般能种出两石粮食,却未必能种出一颗胭脂米,今年送进宫中的也不过十五担而已,皇上将其中五担分给了我们殿下。”
听青黛这么一说,沈北战顿时觉得嘴里的米粥发苦了。
系统出现,提示茶玖:“糟了,沈北战的好感值下降至百分之五了。”
茶玖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了这男人不快。
沈北战脸色不好看:“西北一带有多少人吃不起饭,可京城却奢靡成风,连这填肚子的米饭也要如此讲究。”
皇室要求上贡胭脂米,那各地肯定浪费大量的土地培植。
若是能用这种植一担胭脂米的土地来种植普通大米,又足够多少户人家的口粮,拯救多少没饭吃的饥民?
沈北战越是这样想,心中就越是烦闷,连带着看茶玖都觉得有些不顺眼了。
“你是不是偷偷在心中骂我奢侈?”茶玖用完糕点,突然问道。
沈北战脸色不虞,却嘴硬得很:“哪敢!”
茶玖好笑:“你说不敢,却不是说没有。”
沈北战不说话了。
茶玖缓缓说道:“你可知一石普通大米值多少钱?”
沈北战常年采购粮草军需,自然知道:“四十五钱。”
“那一斗胭脂米又值多少钱?”
“这我如何得知?”
“一千三百五十钱。”茶玖准确说出数字,“一斗胭脂米的价格,便顶农户种植三十石普通大米,而一亩能种植胭脂米的地,最多只能种出两石大米,却能种出不止一斗胭脂米。如此算来,农户种植胭脂米是不是能赚更多的钱,换更多的口粮?”
沈北战蹙眉,提出疑问:“若是各地官府为了多上贡胭脂米,将无法种植胭脂米的田地也拿去用,那岂不是耽误了普通大米的种植吗?”
茶玖:“田地能不能种植胭脂米,农户和官府心里都有数,这些都记录在册,不会胡来。更何况,京城中富足的世家愿意多花钱享用这些东西,反而让底下食不果腹的农户温饱赚钱,何乐不为?”
沈北战一听,眉头舒展,抚掌称妙。
他并不为自己被反驳而感到不快,反而十分赞叹茶玖的才思,并且真心实意道歉:“对不起,方才是我狭隘了。”
沈北战如此坦然道歉,倒是让茶玖更加看清他的率真豪爽,不拘小节。
于是她也笑笑:“无事,夫妻之间,理当畅所欲言,扭捏躲藏反而不好。”
沈北战听了“夫妻”二字,隐匿在浓密胡须之下的脸有些泛红。
他其实还没有习惯自己已经成婚,有位妻子的事实。
茶玖见他不动,问道:“这米粥你还吃吗?”
沈北战回过神来,应道:“吃,当然吃,哪能浪费粮食!”
说罢,他便端起碗来,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风卷残云。
一旁的沉香和青黛看着都很嫌弃。
这沈将军,吃相真是粗鲁难看!
沈北战喝完最后一滴米粥,抬头看见了两个丫鬟难以言喻的表情,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吃饭仪态,可以称得上是野人进食。
他并不觉得羞赧,反而大方接受异样的目光。
沈北战常年都在军营中,战事变幻莫测,有可能上一瞬在吃饭,下一瞬便要提刀应战。
若是不吃快点,恐怕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哪里还管得上仪态好不好看?
不过这公主会如何看他?
是被吓到了吧?
还是也觉得他粗鄙?
又或者是……
突然,一只纤细素手捏着香帕来到他面前,为他拭擦下巴胡须上沾上的米粥水渍。
沈北战一怔,定定瞧着茶玖认真为他清理的表情。
她的杏眼如同雾色山峦,总是带着薄薄的一层水雾,认真看着一个人时,仿佛对方就是她唯一的在意。
“若没有要紧事,吃饭可以慢些。”茶玖淡淡说,“仪态如何倒是其次,别噎着呛着才是。”
她对他没有露出厌恶或者鄙夷的神情。
连说出口的话,也是关心的。
沈北战的心蓦然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