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来到赵家已经五天了,他每天晚上都在庆幸五天前自己的果断。
他这十几年过得不算幸福,甚至可以说颠沛流离,所以每来到一个地方后就会格外注意收集小道消息,在关键时候这些看似无用的消息,串联起来可能会帮他走出困境。
这是他记事起就会有的习惯,前些年在府里还混出个‘包打听’的名号。
牙行的奴隶,特别是罪奴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只能待在专门划定的区域,否则就会挨打受骂。
吃食也差,就连夹杂了石子、米糠的糙米糙面都是偶尔才能吃得上。
刚进牙行时,他仗着自己年龄小,长的清秀乖巧,偷偷给牙人们干活讨好,最开始确实有过一段好日子。
原本已经找好了人,可以给他和奶奶牵线去一家他打听到的风评好,人也仁义的富户做活,没想到那东家来看人的前一天奶奶正好受凉病重。
原本谈好的两人也变为只买他一人,因他坚持不走,东家走后那牙人自觉丢了面子,再没给过他好脸色,吃食变成了牙行最差,就连拉货的牛都比他们吃得好。
这些他都可以忍受,但奶奶的身体因为得不到治疗越来越差,咳嗽不止。不管他去求谁都没人理会。
本就是罪奴,怎么可能会有人白给银钱帮忙治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奶奶身体日渐衰弱!
赵之晖来牙行那天,他就躲在大厅的墙角,这里刚好是视线死角,不会有人发现。
每天都可以听到牙人在里面闲聊,也总结了一些消息,知道了县里最好的酒楼是醉香楼,知道县里新开的糕点铺子,知道铺子东家赵之晖虽然是村里人,但是非常通情达理。
更知道了赵之晖前来挑选下人。
他躲在背面悄悄观察过赵之晖和赵安义,看出了他们对院子角落那些老人的怜悯,所以才会冲出来求情。
每个人都会同情弱者,但他说的会报答话绝不是妄言。
“花小影,这孩子,愣着干嘛,还不去招呼客人。”
听到辛月的话,花影回过神,对她憨憨一笑,连忙走到铺子门口递上糕点名册,招呼起进门的客人。
辛月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傻小子,这几天没事的时候整天傻笑,也不知道高兴什么。
正巧赵之晖进来了,辛月放下手中的活,接过赵之晖的背篓。
背篓里用油纸包了一大包东西,还能隐约闻见烤鸡的香味:“二郎,买了烤鸡?”
赵之晖:“不是,这是黄掌柜给的,他家里的厨子做烤鸡一绝,专门拿来给我们尝尝。”
他见花影在一旁招呼客人,也没过去打扰,接过辛月手里的活计,继续打包糕点。
这几天客人没有像之前那般多了,除了早上卖 唐果子的时辰,其他时间客人少了一些,他们每天做的糕点数量也相应减少,如果有剩下的会在当天低价卖掉。
所以只于清、辛月和花影就能忙得过来,赵父赵母都没再来,赵安义则恢复了给蓝家和其他订单送货的活计。
赵之晖把手里打包好的糕点递给客人:“您拿好,慢走。”
“赵掌柜,这月牙小牌可以多给我一个吗?”
赵之晖疑惑,拿这个做什么?
“害,还不是我那小女儿,家里原本有两个小牌,我大女儿和小女儿一人一个,哪晓得她前些天拿出去显摆,不小心弄丢了,这不,我就又来了,想着多拿一个,免得她粗心又弄丢了!”
赵记糕点的月牙小牌做的精致,用包糕点的红绳穿上正好可以戴在手腕上,尤其受那些小姑娘青睐。
而且赵记糕点价格贵,现下正好在县城里流行,听说县太爷家的小姐夫人都喜欢去赵家购买,那能吃得上糕点的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家里条件好,能和县太爷吃同款。
这样一来就有更多人喜欢佩戴了,甚至某些有钱人家小姐,在比谁能先用手里的小牌做成风铃呢!
赵之晖当然不会拒绝,多给了那客人一根红绳和月牙小牌。
做这个小牌的时候倒是没有想到还会有这种效果,那岂不是可以做更多样式的,光是月牙的不会看腻吧。
一会儿就要回家,辛月便没有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放下便从后院出来了。
正好听到赵之晖说起这个话题:“可以呀,我觉得可以做些小花,小鸟,肯定会有人喜欢。”
于清在那边柜台刚算完账,也凑了过来:“还可以做小猫小狗的,我喜欢小动物。”
“二少爷,其实吃糕点的男人蛮多的,我建议做些狼头,老虎头样式的,肯定有人喜欢。”
花影开始是叫赵之晖老爷,被赵父赵母听到后让他改了,叫哥就行了,但花嬷嬷坚持礼不可废,所以家里下人都开始叫赵之晖兄弟少爷,赵父赵母为老爷夫人。
赵之晖点点头,把几人说的都记下了,准备抽个时间研究一些图样。
“对了花影,花嬷嬷的病怎么样了,要不要再买些药回去。”
花影感激的拒绝:“不用了,奶奶说已经快要大好了,在村里黄大夫家拿些药就行。”
他这么说,赵之晖便没有坚持,几人收拾好东西,准备等赵安义把牛车赶来就回家。
没想到赵安义却是跑过来的,没有赶车。
“快…快和我走,小婶……发作了!”
赵之晖一惊,把东西放下交代花影待在铺子里,便往小婶的院子跑去。
辛月:“产婆呢,产婆过去了吗?”
这个时代生孩子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怀孕期间也很危险,所以早先赵永英便在家守着崔丽曼不出门了。
前段时间铺子开业都是晚间才去赵之晖家里庆祝了一番,连夜赶了回去。
崔丽曼至今怀孕九个多月,隔两天赵永英就会请大夫把脉,但他记得昨天才请了脉,说是要过十天左右才生,定好的产婆便没有过来,约好了后天再来!
怎么会突然发作呢!?
来不多想,几人赶到的时候崔丽曼已经进了专门腾出来的产房,赵永英脸色发白的守在门外。
赵之晖走上前去:“小叔,产婆来了吗?”
赵永英恍惚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了……之前定好的产婆去了其他家接生,临时找了另外一个。”
他皱皱眉,难怪小叔这么担忧,之前定好的是县城最好的产婆,临时找的来不及打听,也不知道底细。
不过他还是安慰道:“小婶身体一向康健,没事的。”
赵安义在一旁叹气:“都怪我,不该给小婶带山楂糕。”
孕晚期不宜多食山楂,但崔丽曼自从怀孕后就格外爱吃酸的,赵安义看她那般馋山楂糕,就拿了一些给赵永英,想着有他看着不会有事。
哪晓得今天赵永英就出门了一小会儿,崔丽曼偷偷进屋吃了好大一块,等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她身下见了红,崔丽曼发作了。
于清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现在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之后好好赔罪吧。走吧,月月,我们先去烧水。”
辛月对生产没有经验,此前刘燕生小儿子辛乐的时候连房子都不准她靠近,说她晦气,所以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于家是有二胎的,于宏出生的时候于清已经记事,现下要先多烧些水,一会儿要用到。
赵之晖:“大哥,你回去把娘请来吧!”
他们几人毕竟都没生过孩子,还是请一个有经验的人在才行。
“娘在这儿,小叔也安心一些。”
“好,我现在就去。”
赵安义刚出门,房里便传出一声崔丽曼的惨叫,赵永英愈发紧张了,脚步一动便想闯进屋里。
赵之晖赶忙拦住,好险赵永英停住了脚,要是强闯的话他不一定拉的住。
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没一会儿于清端着一盆清水进去了,辛月还继续在灶房烧水。
清澈的水一盆盆往里端,血红的水一盆盆的端出来,赵永英脸色难看,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可能是心情太过紧绷,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第一次遇见崔丽曼的情景。
那晚他为了追一头小鹿,不小心跑进了深山中,就在一个石头后面,发现了脚踝受伤的崔丽曼。
她衣裙被枯枝划破,泪眼朦胧,透过月光,身上的白裙衣袂飘飘,他以为自己发现了独居山林的仙女。
后来才知道那时崔丽曼父亲刚刚去世,她是参加完葬礼后赌气进山,什么也没带,在深山中迷路了两天,要是没遇见赵永英,她可能再也走不出山林。
“你能背我下山吗?……我叫崔丽曼。”
“阿英,你想娶我吗?”
“我喜欢孩子,多生几个好不好?”
“阿英,我想要吃山楂糕嘛,再吃一小口!”
“啊!阿英,我好痛!”
“不痛不痛,我来了,曼曼,等等我!”赵永英再也忍不住,又想往里冲,赵之晖拉都拉不住。
“小叔,别冲动,你现在进去才是害了小婶,你难道想要小婶出事吗!”
古代没有很好的抑菌措施,赵永英此前为了尽快把产婆带来,是跑着过去的,身上遍布尘土,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病菌源。
赵永年和刘桂芳满头大汗从院门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个场景,赵永年上前一拳打在赵永英脸上。
刘桂芳看得直摇头,要她说小弟什么都好,就是一遇见曼曼的事就容易冲动,还好他们赶上了。
她穿着出门前专门带的干净衣裳,赶忙进了屋。
赵永年:“阿弟,别冲动,你忘了之前大夫说的吗,曼曼胎位是正的,不会有危险,现在刚过两个时辰,你一定要冷静!”
赵之晖和赵安义也在旁边附和:“小叔,你现在冲进去才是耽误大事啊!”
赵永英没说话,又走到门前站立着,只是没再往里冲。
见这情形,赵之晖有些感触,虽然他和辛月现下进展良好,但果然还是很羡慕这样的感情啊!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院中的平静:“哇哇哇……”
没一会儿产婆抱了一个襁褓出来,满脸笑容:“恭喜赵老爷,喜得贵子,看这脸蛋福气满满啊!”
生了儿子得的喜钱都要多些,产婆当然高兴。
没想到赵永英没接,越过产婆便要往里冲,被后出来的刘桂芳拦住了:“屋里腌臜,现在不能进。”
然后又把门关上了,产婆站在旁边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自己儿子都不关心的人,难道这孩子……
赵之晖看着产婆的脸色,连忙拿出二两银子,递给产婆,感谢她的帮忙,又从她怀里接过了小堂弟。
产婆刹时高兴的脸上褶子都笑深了些:“哎哟,赵童生客气了,有什么谢的,都是我这老婆子该做的。”
这下她不再怀疑,要如果不是自己家的孩子,喜钱哪能给这么多呀!
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进了产房帮忙去了。
“小叔,你看小堂弟,和小婶长得真像。”
赵永英这才接过孩子:“是挺像的,眼睛和嘴巴都像曼曼!”
赵之晖:“……”
刚出生皱皱巴巴的婴儿哪看得出来啊,他就是想转移小叔的注意力,没想到当真了。
赵永年也凑了过去,不知道几年才能抱到自己的小孙孙哟。这么想着还看了赵之晖一眼。
赵之晖表示没办法,最近几年不用考虑了,他不想辛月生产的时候,自己还在学堂,而且辛月年纪还小,对她身体也不好。
等小院里的事都忙完,已经是深夜。
赵家人决定先住下,等明天一早再赶回去,现在家里有人帮忙了,做糕点也不用亲自动手,简单的糕点余厨娘和曹小莲都会做。
至于花影,赵之晖过去把他带了过来,铺子那边虽然有床榻,但还没有铺盖被褥,暂时睡不了。
晚上辛月躺在床上还有些心有余悸,这是她第一次亲历妇人的生产,那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着实有些吓人。
赵永英家偏房床不够大,赵之晖睡在一旁的小塌上,看辛月翻来覆去睡不着,猜到她是被吓到了。
“怎么了,害怕了?”
辛月睁开眼:“没有,我只是有些担心……小婶身体那么好,今天都这么凶险,以后……”
虽然是夫妻,但到底没有行房,说起这个话题还是有些害臊。
后面未尽的话赵之晖明白,辛月因为长时间的劳作和忍饥挨饿,身体亏空得厉害,经过这半年修养也只在脸上养出些肉,连手腕都还是异常纤细。
不过他有信心,自己的媳妇儿难道自己还养不好?
“那以后你就要听话了,让你吃什么就吃什么,可别再舍不得了!”
“改天我去药铺抓些补药回来吧,顺便给爹和娘也拿些,他们现在看着康健,日后年纪再大一点就补不回来了。”
“嗯”
又简单聊了几句,过了好一阵儿,赵之晖已经睡熟了。
辛月睁着眼,声音很轻的呢喃:“生孩子这么辛苦,那为什么还是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