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古道,河边。
那张纸的最后是让她去到河边的,可是,到了河边之后要怎么做呢,去了河边就能离开这里了吗?
没有人教她,也没有人为她解答。
小水淼玩了命地跑,她摔倒了好几次,中途甚至有谁家养的土狗也来凑热闹,将她扑倒两次,叼走了她的鞋。
不久前擦干净的小脸又蒙上了泥土。
很可惜,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很快她就将到达自身体能的极限。
文姿仪跟在她左右,看向女孩那张跑得煞白煞白的脸,既有肾上腺素爆表引起的不适,也有恐惧害怕导致的心惊。
这时的江水淼,比起大多数的同龄孩子已经很棒了,她没有被现实吓得挪不动脚,但终究还是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尤其是在惊恐之时,她能做到的就是重复、机械性的重复。
“河边、我要去河边。”
小女孩扶着膝盖喘息两口,她似乎已经岔气了,却又不敢在这里停下来歇息,于是手叉着腰继续往河边跑。
就这样跑着跑着,忽然发觉少了点什么,
——咦?
无意间的回头,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妈妈呢,身后妈妈的脚步声呢,到哪去了?
她站在高点,村子距离她竟然有那么远。
原来自己,已经跑出这么远了吗。
妈妈不杀她了吗?
不杀她了的话,要回去找她吗?
江水淼愣在原地,左脚想回去,右脚想离开。
——‘小水,离开这里!按我说的那样离开这里!’
不行,她想起了女人的话,自己不能回去。
“愣着干什么,别停啊!”话说出口,文姿仪才想起面前的江水淼是听不到自己说话的。
她暗中替小水淼着急,因为她个子太小,能看到的范围有限,
如果她和自己一样高,就能看到脚下二三十米的地方,在视觉遮障的盲区,有一个魁梧的大个子已经追到附近,逐渐往这边徘徊。
文姿仪看得很清楚,
光头男肩胛骨的位置明明插进去一把刀,血液由点及面浸湿了他的背心,但这个人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苦痛之色。
“唔。”
这边江水淼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文姿仪循声赶去,江水淼因为体力不支重心不稳,连滚带爬栽下了斜坡。
文姿仪在路的这头看到,惊得头皮发麻,因为斜坡下面是没有缓冲带的。
果然,扑通一声,江水淼整个人掉进了河里。
这一下落水声也被下面的人听见了,那男人即刻跑到路边,刚好看见江水淼浮上来换气。
他不知道江水淼是从什么位置跳的河,这岸上和河流的垂直落差很大,一个不小心莽然下去,很可能摔断筋骨,然而江水淼跳河的位置如果是在后面几百米,那他找到下水点的时候都不知道这个丫头片子跑哪去了。
光头男也是个狠人,从当下位置一段助跑,朝着江水淼的方向纵身一跃扎进河里。
文姿仪的心头不禁一沉,按照这种发展,江水淼还不知道会不会水,
双方力量又相差这么悬殊,江水淼这次逃离很可能会失败,可一旦她这次失败,先不说以后逃出来的机会能剩下多少,光是被男人带回去就不知道要经历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
小水淼浮上来换气的时候刚好对上了光头的视线,也是吓得不轻,当即又潜回水里。
这一下看得文姿仪眼睛一亮,这小家伙会游泳。
江水淼憋气下潜,再出水时,光头听出来水声竟是在自己身后,气得牙痒痒,当下脚一蹬气吸足了,也跟着潜到水下。
心中只觉得不妙,江水淼偏偏在这时又出水了,只是她这次的出水点就在岸边两步开外,稍微刨了两下,手脚并用直接上了岸。
文姿仪这几天来第一次笑出声:“王逸说的没错,这家伙也是个鬼灵精。”
小水淼趁光头潜水的档口离水上岸,撒开了腿在岸上狂奔,往那座石桥的方向冲刺,迅速和水里的光头男拉开距离,同时边跑边留意水面上的动静。
她口中振振有词:“第四步,看湖面,妈妈要我看湖面······”
另一边光头一猛子扎到水底憋了一分多钟也没看见江水淼的影子,还在兀自奇怪,可他肺里的这口氧气已经见底,必须要上去换气。
小水淼回头发现河中冒起气泡,四肢只觉得血脉喷张,紧张的同时脚下使劲,重新跳进了河里。
“草!人呢?!”
光头男出水换气,整个是拔剑四顾心茫然,水里没瞧见人,岸上也没有。
“不可能,这家伙根本不知道怎么进出泗河,即便知道了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去,这妮子肯定还在附近!”
接下来几十秒钟两个人都没露头,文姿仪这个看客看得心焦,她顺着江水淼移动的方向看到了那座自己走过的石桥。
让她意外的是,桥下面这时开进来一条船,有一个人在船后撑篙戴着斗笠、看不清脸,而船中央的茶室帘子放着,没有卷起来,也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是谁呢,
这里的整个场景都是江水淼的过去,那么那个船上的人······
江水淼再一次出水,刚好游到了船边,:“第六步,上船······船。”
女孩露出了希望的笑容,伸手去够船的边缘。
“咔嗒。”
——这是一种足以让血液凝固的声音。
江水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一把漆黑的手枪抵在了她的眉心,手枪后是刀疤男叼着半根烟的丑恶嘴脸:
“小鬼,谁让你跑到这儿的?”
“咔哒。”
又是一把手枪上膛的声音。
刀疤男的身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还有一个人!那人肤色白皙,眉宇间英气逼人。
“手,举起来,公安。”
三小句话,没有一句是大喊大叫,但一句比一句令人安心。
这下轮到文姿仪看呆了,一股莫名的热潮涌上心头,水汽眨眼间就模糊了双眼。
人在六岁的时候,一般不会经历很多事,除了像江水淼这样的特例。
然而文姿仪也是个特例,六岁那年,她经历了两场重大的仪式,一个是小学的入学典礼,还有一个······
“为什么…你会……”
刀疤男的身后,
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那个千百朵白菊拢起的灰色相片,那个自她六岁起就再没见过的人,竟然在此刻,出现在了江水淼的世界里。
“——爸······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