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换,眼前变成了叶落归根的时节,文姿仪脚下一虚一实,发现人已经站在了某个村子里。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这儿。
虽然比起现在要更落后,更简朴,但这迷宫一样的巷道和白墙白房子不会有错。
江水淼这时候有五六岁了,可以到处跑动,但她过得并不怎么样,文姿仪能看得出来。
她依然在脑后别着一个白蝴蝶飘带,即使那只白蝴蝶已经因为洗了太多次而卷起毛边。
江水淼随她妈妈,生得好看,在正常环境下,这是优点,是受人疼爱的基础,但在这里似乎并不是好事。
有几个同龄的男孩女孩把江水淼围在了中间。
“喂,没爹的,把你的蝴蝶结给我戴戴!”离江水淼最近的女孩朝她说完就要上手抢。
江水淼打开了她的手,两只手捂在脑后,紧紧地把蝴蝶结护住:“不行,我知道你,拿走就不会还给我了。”
那女孩一听,像是心事被戳破了,脸红的同时从脚下捧了一把泥,啪的朝江水淼扔去。
“吧”的一声,正好打中了江水淼可爱白嫩的脸蛋,但这下半张脸都被糊住了,剩下几个孩子本来还在犹豫,这下都被逗得合不拢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继续扔,几个人嘴里的话越来越难听,手上的动作不减。
小江水淼很快浑身上下都是泥巴,为了保护头发上的白蝴蝶飘带,她没有还手,找了个空隙钻了出去,头也不回的往家跑。
“她跑啦!”
“诶别追了,回家找她那傻妈妈去了呗,哈哈哈哈。”
视角又一次切换,江水淼显然到‘家’了,这个家和文姿仪前脚进入的没有什么大的不同,虽然都过去了十几二十年,但是家里的样子、家具的数量和现在如出一辙。
文姿仪靠在墙的一侧目睹了一切。
她原以为这个家是因为江水淼后面搬走了所以把家具清空了,但其实,这里始终就没有过。
也许这地方充其量只能算个草棚吧,
对于江水淼,对于那个她称作‘妈妈’的女人来说,这里从来都不是什么家,她的心或许早就已经空空荡荡了。
一个空空荡荡的‘角落’,家徒四壁,没有温情,没有装饰,这不是很正常么。
小江水淼怯怯地进了家门,虽然她尽力不发出声响,但是劣质的地板还是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嘎吱声。
然而屋子里的女人似乎没有听到一样,她始终背对着江水淼,站在灶台前,咔嗒咔嗒地切着什么。
几分钟后,江水淼应该是去水池前面洗了把脸,文姿仪看到她换了一件衣服从屋里出来了,小脸蛋红红的,应该是刚擦完脸,脸上有一点得意,估计是因为她成功保护了头后面的白蝴蝶。
“妈妈,我回来了。”
女人依然背对着江水淼切菜。
“哦,小水回来了啊。”
“嗯!”
女人停下了切菜的动作,把什么东西朝地上一扔:“小水识字了是不是,有没有把妈妈教你的字都记住呢。”
“记住啦妈妈,我都记得呢。”江水淼的声音稚嫩而有活力,就像刚刚她完全没有被那些孩子欺负过一样。
“捡起来,认真看到尾。”
江水淼乖乖地捡起了那张纸。
文姿仪皱了皱眉,虽然小江水淼让一切尽量显得正常,但她作为一个成年人,还是听出来了江水淼妈妈语气中的一丝古怪。
该怎么说呢,这份古怪孩子是听不出来的。
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感情,但暗中带有一股子决绝的劲。
文姿仪朝女人走去,狭窄的空间里,无论她做什么也没有人会因此注意到她。
“妈妈····这,这是什么意思啊······”江水淼的声音有些无措,
“妈妈····小水看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纸上说,说,妈妈要杀,杀了我?”
文姿仪这时刚好走到了女人的身边,不禁捂住了嘴。
女人从江水淼进屋起就在灶台切东西,文姿仪以为她是在准备两人的饭菜,但现在才看清,她切的是自己的手。
听到江水淼抖动的哭腔,女人像是勃然大怒般将头转了过来:
“小水,你为什么能这么平常地叫我妈妈!嗯?回答我!”
“你为什么能这么稀松平常的笑出来!你知不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你的家!”
她用那只缺少了一只手掌的胳膊指着江水淼,又指着地上那张江水淼惊吓之下丢掉的纸:“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小水,离开这里!按我说的那样离开这里!不然,妈妈就杀了你!”
小水淼像是一条受了惊的丧家犬,浑身止不住的抽搐,六神无主的跑出了家。
即使是文姿仪,此时也没能保持镇静,她一时间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她看到女人煞白脸上密布的汗珠、因为疼痛而翕动的嘴唇、以及她用力攥紧菜刀那只颤颤巍巍的手······
女人随后冲出家门,高喊着要杀了自己的女儿,很快就惊动了一帮‘街坊邻里’。但是因为她手上有刀而且情绪极不稳定,因此没有人敢靠近她,反而都是远远地看热闹。
女人追着江水淼砍,追着她往那个三年前摧毁掉这个家庭的起点跑。
“小水,跑吧,跑出去,求求你一定要跑出去······这是妈妈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可惜此时的江水淼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她边哭边往那张纸上写的地方跑。
几年来,她从未接近过那个地方,也从不敢靠近,因为每当她站在巷口朝那边张望,就有一些人用瘆人的眼神瞧着自己。
而此刻,由于身后的一个血染衣襟、自断手臂的疯女人,她终于不受阻拦地朝着那个地方奔跑。
江水淼刚刚拐过路口,眼见着女人也要紧跟着穿过,一个高大的身影却出现在了路的尽头。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十恶不赦的罪人,那这个人便是其中之一。
女人在这一刻终于近乎彻底疯狂,
她的疯有演的成分,她必须成为一个疯子来‘追杀’自己的女儿,
但在此刻,这里的疯更多的是为夫报仇!
她交出了自己的生命,将刀柄疯神一样刺向高她一半的男人,没有半点恐惧,也没有给自己留半分退路。
女人,从此再没回过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