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箬醉懵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睡觉的。
第二天醒来,头脑还昏昏沉沉的,她洗漱完从房间里出来,看见防风邶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品茶。
“早。”她边说边走到他对面坐下。
防风邶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将桌上的另一杯茶推得离她近了些。
“看你昨晚醉的不轻,喝点醒酒茶吧。”
“难得你这么体贴,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张一箬嘴上虽打趣着他,手下动作却没有一丝多余,乖乖的将一整杯茶喝的一滴不剩。
防风邶一言不发看着她,眉眼带笑。
一杯下去,果真舒服清醒了不少,头脑的疼痛昏沉也消了下去。
“今天该去看我父王了,你跟我一道吧。”张一箬把杯子放在桌上抬头朝他说道。
防风邶听了只是点点头。
他们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等到小夭从房里出来,张一箬笑着朝她招招手,“快过来,小夭。”
小夭也跟着坐在桌边,张一箬正了正色,“小夭,用过午膳我就要跟防风邶去祭拜我父王了,你记得知会玱玹一声。”
“没事,你们去便去,这等小事不用通知他了。”小夭嬉笑着说。
“那也好。”
三人共同吃了顿午饭,玱玹派人来叫走了小夭,张一箬与防风邶这才朝小月顶走去。
小月顶是神农山上很普通的一座山峰,这里没有宫殿,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草木和山坡。
两人走到山坡底,防风邶就看见了山坡顶有一头正在低着头吃草的梅花鹿。
听到动静它抬起头来,看见他们时它昂着头长长鸣叫了一声,随即快速朝他们奔来。
防风邶有些没反应过来,正想出手,一旁的张一箬却赶紧伸手拦住了他,她原地站着迎接它的到来。
等它停在他们面前时,她俯下身子抱住了它的脑袋,梅花鹿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眼角流下几滴泪。
良久,张一箬才松开它,她摸了摸它的头,说道,“我回来了。”
梅花鹿原地打了个转,似乎很开心,它奔跑在他们前面,似乎在领着他们。
张一箬抬脚跟上了它,防风邶只好跟在后面。
从山脚爬到山顶,他们眼前出现一片宽阔的视野,入目皆是漫山遍野的春色。
放眼望去,山坡上只矗立着两座坟茔,好似一对恋人般在这天地间依偎着,它们的四周是一片蓝色山茶花海。
张一箬径直朝那里走去,防风邶有些诧异,神农王的坟墓竟然不是在王陵里,而是在这山野间。
张一箬停在两座墓碑前,极为尊敬的双腿下跪直磕了三个头。
防风邶跟在身后,看见其中一个墓碑上写着:爱妻神农听訞之墓,夫神农石年泣立。
他猜这座墓碑是她母亲的。
另一座墓碑上写着:父神农石年之墓,爱女神农棠依泣立。
张一箬磕完头站起身子,却见防风邶也下跪磕头,她有些不知失措地喊道。“你磕什么头?”
防风邶没有回答她,而是跟她一样直直磕了三个头才起身。
他这才转过头看她,神情肃穆。
“我是神农的将士,见了神农王自然也要行礼。”
张一箬见他的表情认真,丝毫不像在开玩笑,暗自叹了口气。
她挨着墓碑坐了下来,防风邶也坐在她身边,她抚摸着墓碑问,“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母后跟父王的墓碑没有立在皇祠里。”
防风邶看着她的侧脸点点头。
“我父王其实跟世人想象的不太一样,世人都尊称他是三王之首的神农王,一定十分威严。可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在小月顶上锄土种菜,我母后也不是世家大族的子女,而是一个住在河边的卖花女。”
“他们十分相爱,为了在一起历经了很多磨难险阻,后来有了我,母后身体不好,刚生下我便撒手人寰......后来父王也没有续弦,你猜猜我父王是因为什么仙逝的?”
防风邶沉默着,对她摇摇头。
张一箬低头苦笑起来,“尝遍天下百草的神农王,最后是被毒死的。”
防风邶睁大了眼,他皱起眉问,“怎么会?”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我当时根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一直在哭,求着赤宸将军想想办法救救他——”
张一箬微不可察地轻微颤抖起来,“可是他跟我说无药可救了,父王把我带到了母后的墓前,跟我说了他们的故事,后来,他跟我说他很累了,他甚至自私地想早点去陪我母后......”
四周的花被风吹的簌簌作响,张一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
“可是我不想......我求他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父王也明白如果他死了,年幼的我根本担不起整个神农国,这天下不知道会翻天覆地成什么样子,于是他用了很多办法让自己吊着命,可他的病越到最后越痛苦,深入骨髓,难以忍受.......”
“是我,是我!我拖累了他......他为了我多活了一天又一天......”
她的声音里难掩自责和伤痛,防风邶不忍再听下去,他伸出手握住她颤抖不停的手。
张一箬回过神来,指了指他们身后,“在他生命里最后一段日子,他就在这......他一直在小月顶住着,每日锄草种地,傍晚的时候就带我来母后的墓前聊聊天。”
防风邶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远处有一座年代久远的茅草屋,看起来却十分干净整洁。
屋前是一片片种着各种各样药草的田地,四四方方的散落在周围。
张一箬一个晃神,仿佛又看见了身后的一片药草田地里,那个穿着普通,卷着裤脚的老者还在地里劳作。
她的眼前逐渐模糊,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
她握紧了拳头,身子轻微颤抖,防风邶看着她,眼神湿润,他缓缓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让她能够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张一箬靠在他的肩上,低着头发出细小的哭声。
防风邶搂着她,轻轻拍着,此时不需任何言语,陪伴便是最好的慰藉。
张一箬此刻觉得他的肩是如此牢靠,好似能够容纳她所有的伤痛,只要他在,自己就不会感到孤独与悲伤。
她逐渐止了哭,不时抽泣两声,夕阳柔和的光打在他们的身影上,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言的相偎在山坡上。
风轻轻吹着,在一片波涛起伏的蓝色忧伤中,防风邶好似成了她唯一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