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有件事事权从急,在下来不及与崔五姑娘提前商议,便自作了主张,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崔五姑娘海涵。”
姜琛突然作揖赔罪道。
“不知是何事?”
“为了保住姑娘的性命,在下不得不与耶律天齐撒谎,说您乃是我从前在永王府的相好,是以这段时日还望您暂且受些委屈,与在下扮演一对恩爱夫妻。”
姜琛面不改色说道,崔氏则听得目瞪口呆,一向清冷的面上浮上了浅浅的红云。
她有些羞恼地别过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崔五姑娘请放心,一切皆是权宜之计,在下对您绝无非分之想,待事过境迁,在下也一定会想办法再恢复您的名声。”
崔氏静思片刻,轻叹一声,“算了,臣妇知道此乃姜公子一片良苦用心,与十数条性命相比,名声又算得了什么。且我这个身份,即便活了下来,日后也是个尴尬的存在。”
她抬起头,强颜欢笑道:“一切但凭姜公子吩咐,臣妇终究还是怕死之人,舍不得家中父母与亲人。”
姜琛心尖微微刺痛,“这世上谁人不是贪生怕死呢?崔五姑娘若非因我们母子之故,亦不会远嫁江东,遭逢此难,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在下欠你的。”
崔氏抿唇淡然说道:“我所做之事皆是受祖父之命,若姜公子真有心相报,不负祖父期望便可,他对您寄望甚深。”
姜琛幽深的眸光闪了闪,“在下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崔五姑娘带上你的人,随我安排的人出府去吧。接应你的人正是当初随我前去西戎的贵府下属,崔五姑娘大可放心。”
“多谢你了。”崔氏起身郑重福了一礼,若无姜琛的周旋,今日她与青玳等人的下场也唯有香消玉殒。
崔氏走得利落干脆,与十来个陪嫁丫鬟嬷嬷只收拾了些简单的金银细软,在没有惊动其他别院的情况下,从永王府的角门悄然遁出,而后坐上姜琛提前安排好的马车,远离了战火弥漫的陵安城。
目送崔氏离去后,姜琛又慢慢踱回了正院大堂,卫霖已经不在,只余永王背对大门,看着墙上的一副江山图怔怔出神。
姜琛行至永王并肩处与他一同赏画,一片静默中,他沉声开口,“可惜王爷再也没机会实现心中的宏图伟业了。”
永王的眼神再不复从前的不可一世,略带沧桑地笑道:“本王一生从不信命,可到头来,还是不得不信命。”
他伸手指了指天,“老天从不曾眷顾过本王,每一次本王都与那个高位擦肩而过,本王实在是不甘心啊。”
“王爷是该认命,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姜琛淡淡说道。
永王转身盯着他,“你呢?你爹本该是天命之子,却无缘帝位,而你作为他唯一的子嗣,莫非当真对那把椅子无动于衷?你就甘心将本属于你们父子的江山拱手相让吗?”
姜琛嗤笑出声,“王爷死到临头了还不忘挑拨,当真是对那个位置执念颇深哪。可惜啊,不能如你所愿了,本公子志不在此。”
永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么可能会有皇室子孙不觊觎那把龙椅。”
“不巧,自幼便被你当贼一样防的本公子正是那个例外呢。”
姜琛的表情说不出的讥诮玩味,似在讽刺永王的所作做为皆是徒劳。
“哈哈哈……”永王仰天大笑,笑里满是悲凉和悔意,“看来本王又一次自作聪明,作茧自缚了。若早知你无心此位,这些年本王又何必费心枉做坏人。哈哈哈……”
命运就像一个轮回。
当初他为了夺嫡,参与了谋害先太子一案,结果与皇位失之交臂;后来他为了拉乾元帝下马,多年来圈禁姜氏母子,并以下毒的手段妄图操控姜琛的一生,结果却是他与最有可能助自己夺位的侄子反目成仇,再一次与皇位生生错过。
而这一切本该是自己什么也不必做,只需善待他们父子二人便有可能得偿所愿的。
姜琛怜悯地看着眼前崩溃的男人,“时也,命也!王爷您还是认命吧,这辈子您注定与那个位置无缘。”
永王笑着笑着突然发疯般冲天怒吼,“本王就是不服,就是不服啊。既入帝王家,不到最后谁愿言败?一旦败了,便是身死人消的下场,背后牵连的何止千万条人命,本王为自己而争,为他们而争,为何之错?”
姜琛平静回应,“王爷无错,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成王败寇……”永王失神喃喃道:“的确如此,不过是本王输了而已。”
颓然一笑,永王面露沉痛,“姜琛,你我本是叔侄,原不该走到如今反目成仇的地步。无论你信不信,本王绝无害你母亲之意,她的死,本王亦心中有愧。”
姜琛的面色陡然变得凌厉。
“你没资格提我母亲。当年你接我们母子进府,尽管另有所图,可好歹给了我们母子一瓦遮头,我始终感念此恩。哪怕后来你在我身上数年如一日地下毒,我也能忍,就当是拿命回报你这些年对我们母子的关照。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从那一刻起,我没有一日不想着将你碎尸万段。”
姜琛一字一顿地说道,眼中压抑的是深沉的痛苦与恨意。
永王神色复杂,浑浊不堪的眼底泛起一丝泪花。
“是我对不住她,但本王不悔。”
“噌……”姜琛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直指永王门面,“你给我闭嘴!”
姜琛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剁成肉泥,以泄心头之恨。
永王却眉目舒展地笑了,“本王总算有一件事胜过我那位嫡皇兄了,哈哈哈……”
突然永王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低头一看,一把长剑当胸穿过,而握剑的主人,正目似寒星看着自己,像在看一个死人。
“本公子发过誓,迟早有一日要手刃了你这贼人,亲自为父母报仇,今日便是你卫鼎的死期。”
姜琛反手狠狠一拧,长剑搅碎了永王的心肺,巨痛之下,永王瞪大了双目,轰然倒地。
“卫鼎,安心地去吧!很快,本公子便会让你那些姬妾儿女都下去陪你的,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
缓缓拔出长剑,姜琛冷峭的俊脸在永王的视野中越变越模糊,他伸手想抓住什么,结果双手却颓然掉落在地,眼皮越来越重,终至闭合。
姜琛执剑站在原地,鲜血沿着剑尖滴滴答答沾湿了他的鞋面,他却恍若未觉。
良久,姜琛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陵安的百姓永远忘不了这一天,城破的第二日,冲天的厮杀惨叫声响彻永王府的上空,足足过了一天一夜才停歇。
随之,一场大火将永王府付之一炬,这个曾在江东地界上称王称霸多年的庞然大物,从此变成了一个不可说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