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数大的应该知道,那个年代的农村是有农忙假的。
东北的农忙假一般集中在播种时的四五月和收获时的九十月。
基本也就是五一节和国庆节前后,但是农忙假放得时间要比正常的节假日放得多,大约半个月左右。
我家因为是外来户,再加上人口少,所以地不多。
可是因为遭了那场冒烟雨,把地里的苞米杆子都给拍倒了,这无形中增加了收割的难度。
于是我爸我妈天还没亮就去地里,有时索性也把我带到田间地头去,省得我一个人在家上房揭瓦。
别看我的眼睛有点儿小毛病,可我这个人打小胆子就大。
十月的天气清清爽爽,我爸妈在地里干活,我就在地头找虫子玩儿。
什么毛毛虫啊,什么蝲蝲蛄啊,什么扑通蛾子啊,那时都成了我的玩伴,当然,玩完了,也大多都被我祸祸死了。
大概是农忙假的第四五天吧,我那天照常在地头玩儿。
玩着玩着,就看到一个穿着黄布衫的老头儿从不远处的羊肠小道走了过来。
老头儿白发苍苍,留着白胡子,走得不快不慢,背着个布兜,手里拎着个马尾甩子(拂尘),就跟小人书里的太上老君似的,但没有人家太上老君神气。
我看他过来,不免有些好奇,于是就那么打量着。
他见到我,先是不太在意,可走近了,许是瞧见了我的英俊长相,才在我的身前停了下来。
然后他问我:“你是谁家的孩子啊?知不知道王家窝棚咋走啊?”
王家窝棚就是我家所在的屯子,那我还能不知道嘛!
但我爸妈早就跟我说过,别跟陌生人说话,也别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最好理都不理。
于是,我当即双臂一抱,看向地里的我爸妈。
意思很明确,我爸妈在这儿,有事问他们,别想打我的主意。
老头儿见我这副模样,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然后就向地里的我爸说:“小兄弟,老道我长途跋涉而来,可否问个路啊?”
说实话,老头儿的声音并不大,离我爸妈少说也得有两三百米远。
可我爸当场就转身回了头,向我们这边看了过来,似乎听得很真切。
不一会儿功夫,我爸和我妈都走了过来。
然后我爸打量了一下老头儿,就很礼貌地问:“老人家,您这是打哪儿来啊?要问什么路啊?”
老头儿就说:“我从东边的深山来,要去王家窝棚。”
我爸一听,这不巧了吗,忙着说:“老人家,前面的屯子就是王家窝棚,我家就在那儿。”
老头儿似乎已经猜到了,于是笑着说:“你可是姓苏?可认识刘沟屯儿的孙三姑?”
听对方提到了孙三姑,我爸当即点了点头,说:“没错儿,我确实姓苏。刘沟屯儿的孙三姑是我家的恩人。莫非老人家和孙三姑也是相识?”
老头儿没有隐瞒,说:“的确是相识,而且关系匪浅。她是我师妹,和我已多年未见了。可惜现在已是阴阳两隔。”
说到此处,老头儿眼中闪过一抹神伤。
我爸妈也有些难过,毕竟那孙三姑为人很好,对我家也有恩,现在遭此大难,怎叫人不心生伤感。
我妈一看老头儿既然和孙三姑是旧相识,于是赶忙说:“那啥,大爷,你既然是三姑的师兄,到家里了,怎么也得坐一坐。我这就回去弄饭,你和我家当家的,好好喝点儿。”
老头儿倒也不拧巴,笑着点了点头,说:“好,你既然叫我大爷,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没多会儿,我们就回到了屯子。
途径老周家的房门时,老头儿停下了脚步。
我见他往人家里窗户里看,就问他看啥呢?
他说看命!
我当时没听懂,以为他是要给人算卦呢!
可第二天,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这会儿确实是在看命,不仅在看周小明的命,也是在看我的命。
回到我家,我妈就开始张罗饭,我爸就陪着老头儿抽烟喝茶。
那时候卷烟不便宜,我家又过得紧巴,所以招待人,只能用手卷的烟叶子。
老头儿倒也不嫌弃,自己从布兜里取出个烟袋锅,就“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两人吞云吐雾,我实在受不了,于是就跑回了屋,拿起我爸给我做的木剑瞎比划。
许是那会儿刚看了一本叫《呼家将》的小人书,就幻想自己是呼延平那样的英雄人物,比划了一身汗,我妈那边几个小菜也上桌了。
花生米,大葱炒鸡蛋,豆腐蘸大酱,干豆角腊肉炖土豆片,烙油饼,外加一帮个(塑料桶)散酒。
虽然现在看着有些寒碜,可在那时,已经是我家平日里所能招待的最高标准了。
我妈怕老头儿笑话,于是忙说:“大爷,你别见笑,这回来的匆忙,家里没啥准备。等晚上的,我给你炖只鸡吃。”
老头儿估计也看得出我家的境况,连连摆手道:“大侄女,别麻烦了,这些挺好了。我在山里时,天天吃野菜,这对我来说,已经是美味佳肴了。”
听老头儿这么说,我妈这才放下心来。
在东北有个不成文的家规,家里来且(客人)了,小孩儿和女人是不能上桌的。
可我也饿啊,尤其对花生米极其钟爱,于是就在旁边蹲着。
我爸老疼我了,于是总偷摸摸地给我几粒儿吃,好帮我解馋。
这老头儿虽然自称老道,可是抽烟喝酒一样不落,后来我才知道,修道之人一般不忌酒,只有和尚才不喝。
酒过三巡之后,老头儿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和我爸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虽然我爸已经把我赶出了屋,但我还是靠着门听到了他和我爸妈三人的对话。
老头儿说,他来这儿就为了一件事儿,灭了那个没脸的。
我爸不明白,于是忙问:“那没脸的不是被三姑给收了吗?”
老头儿轻叹一声,说:“本来是已经收了,可不想装那小鬼的坛子被畜生给胡噜到了地上,碎了。我师妹那时又正在虚弱之中,猝不及防之下,被小鬼给钻进了肚子里。这才落得了这个下场。”
我爸和我妈一听,显然都吓着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爸才问:“那您老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老头儿说:“那孽障气性大,是个害人不死不休的主,上次没有害死周家的娃娃,这会儿又找来了。我来时已经看过周家的门庭,阴气满屋,黑云盖顶,周家的那孩子十有八九是撑不过今晚了。所以今晚无论如何,也得把那孽障给除了。否则……它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你家的墨儿。”
我妈一听,当时就急了。
“啥?你说啥?大爷,咱可不能唬人啊,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你真确定那鬼东西会盯上我家墨儿?可我家墨儿也没招惹它啊?”
老头儿再次叹息,说:“大侄女,我老道修了这么多年的法了,哪儿能用这种事儿糊弄人啊?你家墨儿那左眼能瞧见那些东西,这你们应该知道啊?”
“瞧见了就得祸害我家墨儿?那死玩意儿还讲不讲道理了?”
我爸也忍不住了,声音直接提高了一个八度。
老头儿也不怪罪,而是沉声说:“这些害人的东西哪有什么道理可讲?那孽障纯粹是凭气性害人,谁招惹了它,它就害谁。你家墨儿天生灵目,哪儿能不遭它的嫉妒?你们若是不信,今晚周家那孩子一死,它肯定会来,到时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