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进这偏院时,在树上打盹儿的沈堰便被交谈声吵醒。
他往树下斜睨了一眼,瞌睡立时清醒了不少。
竟然是她?
看着宁姝在同伴面前忽而皱眉,忽而努嘴的模样,沈堰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待她的同伴走后,他忍不住出声搭了话。
宁姝循着声音抬头望上去,一眼便看见了那红衣狐面的少年,正盘腿坐在粗壮的树枝上。
沈堰从树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将狐面掀起,压了压额角的碎发,笑道:“这棵梧桐树,叶子虽掉了不少,但长得壮实,躺下去还是挺舒服,宁小姐要不要上去试一下?”
少年笑容爽朗,宁姝别开了视线,指向一旁的摇椅说:“不了,我坐这个就好。”
“也行……”沈堰盯着她愣了半晌,喃喃道,“不过似乎宁小姐在这里见到我一点也不惊讶啊。”
“燕公子……不对,现在应该叫您太子殿下了,您方才说我竟也在此处偷懒,想必您也是偷跑出来的,逃学嘛,人之常情……”
“等等,你是何时知道的?”
沈堰无意识地后退一步,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竟还如此淡定自若么?
“唔……”宁姝那双炯炯有神的杏眼往上瞟去,回忆道,“自然是来学堂就知道了,听闻太子殿下喜红袍,还习惯戴着狐面,况且我想了想,太子殿下的名讳中也有一个‘堰’字,你……”
话音未落间,沈堰脸上掠过一丝绯红,双手忙捂住了宁姝的嘴。
“别说了别说了!”
竟直接被她识破!
沈堰想起先前自己笨拙地隐瞒身份,还称什么无姓、“燕公子”,颇有些小孩子耍帅的姿态,自己想想也就罢了,但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就羞耻得过了头。
一用力,不小心捂得紧了些,指缝间传来的柔软触感,仿若轻盈的棉花,掠过心间。
紧接着他的视线对上了宁姝那双忽闪的杏眼,一秒、两秒……当他回过神来时,指缝间的柔软又如烫手的火苗一般,撩得他飞快地弹开了双手。
沈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自处,索性走向其中一张摇椅,径直仰躺下,故作冷静地说:“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太子,我也喜红袍,还有你送我这狐面,我觉得十分衬我便常戴着,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怎的越发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沈堰赶紧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莫要唤我太子殿下,唤我名字就好。”
眼见着少年手足无措的模样,宁姝有些哭笑不得。
突然有些想使坏。
她走到沈堰身边那张摇椅旁坐下,一本正经道:“嗯……但我若是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被有心之人听见,一个御状告到圣上那里,我可就是大不敬,到时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我。”
“不会的!”沈堰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私底下叫也行,我本就没几个朋友……”
沈堰窝在摇椅中飞快地瞧了宁姝一眼,有些泄气。
宁姝却仿佛看见了一只委屈巴巴的大狗,正耷拉着耳朵。
“那好吧,太……沈堰?”
见他如此表现,宁姝实在是无法拒绝,好像自己将他欺负了去似的。
“那我们便是朋友了!”沈堰立刻就恢复了精神,坐直了身体,随后又试探性地问道:“既然如此,那我可否也能叫你阿、阿……”
结结巴巴中,沈堰的脖颈染上了一层微不可察的薄红。
“啊?”
宁姝看他啊了半晌也没啊出个所以然。
沈堰从前有这样扭捏么?
“就是方才同你一起来的那位小姐,我可以同她一样称呼你么?”
良久,沈堰终于憋出这样一句话。
“哦,你说芷菡啊……同你一样,私底下这样叫也成。”
反正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一个称呼罢了。
沈堰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复杂的情感,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呼喊声。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您究竟在何处啊?!”
宁姝看热闹般地打量了沈堰一眼,只见他嘴角一撇,向宁姝解释道:“父皇非塞给我的太监,监督我好好听学的,偷溜出来竟还是被他二人发现了……”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堰站起,一把将宁姝从摇椅上拉了起来,将她转了个身,双手搭在她肩上,说道:“要是被他二人抓住,我俩都跑不掉,况且你我二人孤男寡女,实在是很难不让人误会……”
宁姝不置可否。
“我查看过了,墙边那道门是可以打开的,你先进去躲躲。”
“那你呢?”
“若是我俩都进去了被发现的几率可就大了,快去吧。”
偏院外二人的声音已近在咫尺,就快进到这偏院中了。
“阿姝,下次再见。”
沈堰在宁姝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随后双手用力一推,宁姝借着这力一鼓作气向前冲去,将角落那扇木门推开、转身关上。
同时,门背后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太子殿下,您可让奴才好找啊,快跟着奴才回翰林苑……”
“好,我这就回。”
“啊?”
那太监似乎有些懵,大概是沈堰答应得太爽快有些没反应过来。
随后,另一个声音训斥道:“纵然您是太子殿下,在我这善学堂也不得肆意妄为,今日看你知错能改,我便不与圣上上报,赶紧回去听学!”
“司徒先生教训得是。”
司徒先生?
宁姝将耳朵紧紧贴在木门上,听着外面得动静。
难怪这声音有些耳熟,司徒先生怎的亲自出来抓人了?!
他应当已经发现她不见了许久。
司徒先生是学监,也是最了解这善学堂之人,若是此时他过来将这木门打开,她可能就真会被赶回家了。
宁姝心里突然一紧,煎熬地等待着。
须臾,门外似乎一点声音都没了。
宁姝将木门拉开了一点缝隙,谨慎地看了看,果真空无一人。
长吁一口气后,宁姝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这木门背后的光景。
这又是一处别院,院子虽小,但精致。
院子里除了主屋甚至还有单独的小厨房,就是看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使用痕迹了。
院中有一方小池,中央的假山上小瀑布缓缓流下,水声潺潺,听得人多了些困意。
宁姝探头进主屋瞧了瞧,也对,屋子里到处都积了灰,没人住很正常。
屋内赫然摆放着一张大床,宁姝走近拍了拍床褥。
嗯,还算干净。
一夜未合眼,上午又站着面壁了一个时辰,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开,宁姝躺倒在床褥上,沉沉睡去。
宁姝又梦见了那地狱般的场景。
暗无天日又潮湿的地牢、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冷漠无情的双眼以及自己撕心裂肺的求饶。
最后空荡的牢房中只回荡着她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可怖的画面瞬间远去,她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叶翎坐在床沿,指腹轻轻地划过宁姝的眼角,将她的眼泪拭去。
她睡得极其不安稳,在睡梦中也痛苦挣扎着。
……
宁姝是被一阵阵碾压声唤醒的。
那声音像是石头碰撞,一来一回动得极有规律,丝毫没有令人不适,反而很享受。
宁姝缓缓睁眼瞧了瞧窗外,天色竟有些晚了。
这一瞧,却也是令她直接惊醒。
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在离她不远的桌边,正在用药碾碾着药材。
见宁姝苏醒后,叶翎停下了碾药的动作。
“终于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