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天还未亮,不少公子小姐已来到善学堂。
宁姝依旧坐在昨日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恹恹地趴在桌上。
昨夜有一批金风玉露出了差错,作坊里的小伙不慎将瑕疵品混在成品中运了出去,宁姝连夜将其召回,差点酿成大错。
几乎是一夜未合眼,看人都是晃的。
“阿姝,你没事吧?”坐在相邻一张书案边的柳芷菡问道,“昨日我家中有事,没能赶上入学,没曾想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今晨她来得早,第一时间便听说了昨日安阳公主与宁姝之间的冲突。
“小事,她还能砍了我不成?”宁姝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柳芷菡翻了翻书案上的书册,说道:“不过这善学堂的课程还真不少啊……”
经书、礼仪、算学、琴乐、书法……甚至还有马术。
“同公子们学的内容相差无几了,阿姝你看,有几门课程还是和公子们在一处上!”
的确,像经书、算学这样的理论课程都大差不差,估计是学监为了图个方便,也就安排在了一处。
不多时,芳菲苑内小姐们都到齐,皆是寒暄了起来,屋内登时有些嘈杂。
今日书案边倒是坐得满满当当,唯独空出了一张,宁姝左瞧右看,没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毕竟先前出了那样的事情,避避风头也正常,那张空出来的书案应当是为阮姣姣留的。
司徒先生来时正值卯正二刻,踏进屋中小姐们便噤了声。
“那么现在开始讲学,”司徒古将手中的《礼学》翻开来,突然音调变了变,“不知我来之前诸位小姐是否都翻看预习了课程,现在我便来突击抽查抽查。”
不是?先前也没说过要抽查呀?!
屋中大部分小姐们忽的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成为这个天选之子。
司徒古锐利的眼神巡视一圈,停在某处。
“荣四小姐。”
“在!”
一个娇小的身影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
宁姝淡淡扫了一眼,这位“荣四小姐”便是昨日风波的中心人物。
昨日下学后她又将自己叫住,说是要表达感谢之情,据她本人介绍,她叫荣访烟,父亲是刑部给事中。
混迹官场的人都清楚,刑部给事中,官位虽小,权力却大。
七品官又如何,弹劾官员一个顶俩,在朝会、延议、延推、审狱中均可谏言。
仔细想想这位荣四小姐面对安阳公主时也太卑微了,很难想象是纯粹的自卑心理作祟。
“荣四小姐,能否请你说说,这门《礼学》中的‘礼’如何解释?”
司徒古的语调慢而悠扬,听得人心里着急。
荣访烟眨巴眨巴眼睛,沉默了片刻,忽的看向别处,咽了口口水,脚下似乎还有些不太安分地动来动去。
司徒古鼻子冷哼一声:“站没站相!”
“噫!”荣访烟似乎受到了惊吓,支支吾吾道,“学……学生愚笨,不、不知,请司徒先生赐教!”
司徒古瞥了她一眼,咳嗽一声道:“算了,你坐下吧。”
随后,他目光顿时钉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宁大小姐……宁大小姐?”
在座的小姐们顺着司徒古的视线望去。
靠窗那人儿此刻正趴在桌上,呼吸均匀而绵长。
那位宁大小姐,好像睡着了?
她竟这般胆大的么?还是说本就是一个不爱听学的顽劣之人?
司徒古一时之间有些语塞,昨日她还只是打哈欠,今日正式开始听学,她竟直接睡着了?!
今日他的胡子翘得比昨日还高,只因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柳芷菡用手肘碰了碰宁姝的胳膊,小声地说:“阿姝,别睡了,司徒先生在叫你,阿姝……”
宁姝眼皮打架,右手臂不耐烦地动了动,想将这不明所以的外力赶走,却失手一滑,手臂撑了个空,整个人直接从旁边栽倒下去。
这一栽,宁姝磕着了额头,瞬间清醒。
哗啦一声,她书案上的书册随着这个动作悉数落下,室内登时响起笑声一片。
前排传来安阳公主的声音:“这里是学堂,可不是某人的寝间,若是想睡大觉,还不如早些回去。”
宁姝揉着额头望去,恍惚间看见了安阳公主不屑的眼神,随即,便对上了脸色不太好看的司徒古。
“宁大小姐!既然清醒了,那就请你来回答这个问题!若是答不上来,便去前院面壁思过一个时辰!!!”
司徒古的模样可以说是暴跳如雷,几乎就等着她答不出来直接去面壁了。
宁姝移开视线,身子往身旁倾了倾,求助柳芷菡道:“芷菡,方才司徒先生问什么来着?”
柳芷菡尽量不做出口型,发出嗡嗡的声音:“他问这门《礼学》中的‘礼’如何解释。”
宁姝思考片刻,起身站直,清了清嗓子道:“若是学生没记错的话,礼即五礼,五礼者,吉、凶、宾、军、嘉也。”
司徒古愣了一愣,憋在心中的火气竟消了几分。
宁姝继续道:“祭祀之事为吉礼,丧葬之事为凶礼,军旅之事为军礼,宾客之事为宾礼,冠婚之事为嘉礼。司徒先生,学生说得可对?”
小姐们一片哗然,多是投来了钦佩的目光。
宁姝眸光忽的暗了暗,她也不想记得这些,可当初为了成为合格的世子妃,这些书籍更是看了不下千遍,倒背如流不在话下,甚至练出了过目不忘的本事。
“说得倒是不错……”司徒古方才脸色有多难看,此刻就有多怪异,“宁大小姐,竟还是我小看你了。”
不对啊!本是想罚她的,这会儿她答上来了,怎么觉得心里更憋得慌了?!
还未等司徒古想过味儿来,就听见了宁姝努力压制着哈欠的声音:“……但说到底,在课上睡觉还是不对的,学生这就去前院面壁思过。”
说完,宁姝伸着懒腰就从后门出去了。
“哎,你!”
司徒古眼睁睁地看着宁姝出了芳菲苑却无能为力,气得跳脚,总不能丢下一屋子学生不管。
明明他才是先生,怎的总被一个学生牵着鼻子走啊?
前院便是进出善学堂都能看见的那间院子,仅一个上午,宁姝在前院面壁思过这事儿就传遍了整个学堂。
午后,善学堂的一处偏院中。
“阿姝,你真不回芳菲苑听学了?”柳芷菡犹豫地问道。
“不听了,没意思,芷菡你快回去吧,我也不能连累了你,要是司徒先生问起来就说我上茅房去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乖,快去吧。”
柳芷菡走后,宁姝四下观察。
这偏院和前院的布局十分相似,也有一棵大树,还有两张摇椅,角落有一道木门,看起来挺新,不知门后又是何处。
在此打发时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倏忽间,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宁小姐竟也在此处偷懒,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