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注而下,似银河泛滥。
雨水顺着琉璃瓦的重檐屋顶,如水晶珠帘般一颗一颗掉落在地上,溅起水花。淋湿的汉白玉石栏衬得这宫中的红墙更加鲜艳了。
养心殿中,白衣青年与黄袍男子隔着棋盘相对而坐。
白衣青年不苟言笑,瞧着约弱冠之年,周身散发着一股清冷的气息,他袖袍轻轻拂过棋罐,抬手落下一枚黑子。
对面的黄袍男子也同他一样落下一枚白子。
“我军近来攻打北狄节节败退,宥之,你有何看法?”黄袍男子在一来一回的落子中突然出声。
他是当朝皇帝沈澈,如今已是不惑之年,眉宇之间依稀能看见独有的英气,坐得笔直挺拔,尽显帝王风范。
白衣青年将黑子落在沈澈刚落的白子旁,抬眸。
“入界宜缓。”
沈澈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紧了一紧。
“行军如下棋,欲攻敌必先安己,此为攻彼顾我,”白衣青年拈起一枚黑子观察道,“且边关常年战乱,民愁则国危,圣上三思。”
一旁倒茶的杜公公偷偷捏了把汗,敢这么和皇上说话的也只此一人了。
太子太傅,叶翎。
淅淅沥沥的雨声代替了沉默,片刻后,沈澈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宥之不仅医术了得,在军事上也颇有见解。”
叶翎扯开一丝微笑,说道:“微臣愚钝,权当随口一说罢了。”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小太监,对着杜公公附耳说了些什么,随后杜公公移步到沈澈身边,轻声说道:“皇上,安阳公主求见。”
“宣。”
沈澈说完后还不忘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又看向叶翎说道:“沈堰这小子近来可否又贪玩偷跑了?当初朕是真想留你在太医院,可惜啊……既然封你为太子太傅,偶尔也帮我管管那逆子,要是他有你半分明事理……”
叶翎不置可否。
“圣上知晓,微臣更爱自由罢了。至于太子,昨日我才去过东宫,正碰上太子在默功课,便没打扰。”
沈澈似是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叶翎并未再执黑子,只道:“微臣新开了一剂安神药方,昨日已送去太医院,圣上若是想睡得安稳些不妨试试。”
“宥之你有心了。”杜公公正打算给沈澈揉揉肩,却被沈澈拦了下来。
叶翎默默看了一眼窗外,雨势逐渐变小,他话锋一转:“圣上现在的心思似乎并不在棋上,微臣也还有要事在身,那么改日再奉陪。”
随即叶翎起身行了一礼,往殿外走去。
沈澈无奈地摇摇头,这人从认识起就是这么我行我素,罢了,要真和他斤斤计较都不知他掉了多少回脑袋。
刚踏出殿外,在外等候的侍卫莫沧将油纸伞递给叶翎,有些迟疑地说道:“公子,那安阳公主……”
叶翎转头一看,只见一碧玉年华,穿着华丽的女子堵在了必经之路上。
“无妨,走吧。”叶翎面不改色地说道。
安阳公主看见叶翎朝自己走来,脸颊扑扑的有些泛红,暗暗给自己鼓足勇气之后,笑着迎了上去。
“叶翎哥哥!”安阳公主在离叶翎三步之处站定,双手交叠在身前,想要表现得淑女一些。
“公主慎言,君臣有别,公主应唤我为太傅。”叶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也让安阳公主的笑容微微一僵。
“公主若无别的事,微臣就先行告退了。”叶翎说完便绕过安阳公主疾步而去,他身后的莫沧默默行了个礼,也跟了上去。
什么?他这就走了?
安阳公主急得直跺脚,她堂堂一个公主,谁见了她不是百般讨好,这叶翎竟一直避她如豺狼虎豹!
不过传闻他好像对谁都是如此。想到这儿,安阳公主又赶紧追了上去。
只见叶翎修长的手指握住伞柄,另一只手将伞撑开,举起。风微微吹起他的衣袍,一袭白衣宛如画中仙。
他的样貌是极好看的,宫中人皆知。
“叶翎……叶太傅!”安阳公主小跑的样子有些狼狈,将叶翎叫住,“实不相瞒,近日我有些气喘发热,时感头晕目眩,叶太傅可否帮我瞧瞧是什么病症。”
安阳公主说完有些娇羞,仿佛做了什么出格事儿。
叶翎转过身,凤目间略带笑意,缓缓说道:“公主声如洪钟,面色红润,不像是气虚之体;头晕目眩和发热,应是肝火旺盛,叫太医抓两副药去去火便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雨中。
安阳公主愣在了原地,似是没想到他会这般说。
他竟对她的好意置若罔闻,还如此羞辱她!
安阳公主方才小跑之后涨红的脸现在更红了,好在她将下人都疏散开,没让她们跟来,否则这脸便是丢尽了。
“没有本公主得不到的东西。”
望着雨中的白色背影,安阳公主狠狠咬着嘴唇。方才的娇羞消失殆尽,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狠毒。
她转身向养心殿走去。
*
久旱逢甘霖。
宁姝望着逐渐变小的雨,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
离发现院子里那个洞已经过去了小半月,再过一月她便及笄,是时候筹备一下了。
昨日宁姝叫张嬷嬷将库门打开,里面堆放了母亲仅剩不多的嫁妆。
据张嬷嬷所说,母亲嫁进来时,宁家还是小门小户,大部分的嫁妆都用在为宁元忠仕途的打点上了,只留下了为数不多的首饰器物。
宁姝叫来芸雨,郑重地说道:“过几日你偷偷从院子里离开,去当铺将能典当的嫁妆都当掉,再去钱庄换成银票。”
芸雨也同样正色道:“奴婢知晓,一定好好办。”
宁姝打算去一趟宁元忠的书房,和他提一提出府的事儿,未及笄女子出阁需征得父母的同意,再派人跟着,以保护主子的安全。
宁元忠的书房就在留香斋旁边,宁姝打着小伞穿过游廊和两道月洞门,来到了宁元忠的书房前。
屋子的门紧闭着,宁元忠的贴身丫鬟花怜站在门口,看到宁姝到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问道:“大小姐来找老爷可有要紧事?”
“嗯,我找父亲商量及笄相关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