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元年十二月,京城一片肃杀。
天气愈发寒冷,各处城楼五更敲鼓之后,沉寂的京城开始喧哗起来。
一阵寒风迎面吹来,门房哆哆嗦嗦地打开大门,锦衣卫上前和门房说了几句,递上一封认罪书,不识字的门房被吓得一抖,上面鲜红的血迹多少有些骇人。
接过信件的手都是抖的,门房一阵小跑儿,直奔老爷卧房,锦衣卫送来的信,他岂敢怠慢,万一耽误要事,他这小命儿说没就没。
那是郝玉顺的认罪书,上面罗列着他的十大罪状。
刑部尚书佟成锋收到信后,大为震惊,气势汹汹地去北镇抚司要人,他不管贺砚舟是什么目的,耍什么花样,他确实收到血淋淋的认罪书和为虎作伥证据,这烫手的山芋甩到了他手里,他查或不查,都难以再脱身。
郝玉顺被关在诏狱,人已经被扒掉了一层皮,半死不活的,贺砚舟乖乖将人扔给了他。
此事已成定局,谁又能下场扭转乾坤。
那篇认罪书在朝野迅速流传,最后索性成了大字报,此事不仅是朝廷人尽皆知,就连街上买菜妇人都能说上几句,郝玉顺为非作歹,十恶不赦。
这就是锦衣卫的手笔,贺砚舟想干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事情已经闹开,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会审,郝玉顺刚开始突然翻供,拒不认罪,他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却不料被石水县的老县令和绑去匪寨的姑娘指认,人证物证俱在,通匪已然是死罪。
郝玉顺不甘心,又咬出背后指使他的人,宣诚侯宋吉。且不论是非曲直,官员心里清楚,宋吉能不能动,还要看上面的意思,证词转眼递到温序骅手中。
众怒难犯,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就算温序骅有心包庇,也无能为力,悠悠众口他该如何堵住?
钦天监夜观天象,天凝地闭,孛星现,灾祸起,这是不祥之兆,监正刘纶静坐冥想,良久,才派人将消息传给内阁首辅。
宫内开支无度,朝廷重臣贪污受贿,党派之争严重,便己肥家,党同伐异,百姓积怨已久,如今天出异象,他们急需一个顶罪的羔羊。
宣诚侯宋吉,礼部尚书,朝廷二品官员,贪污受贿,欺上瞒下,为所欲为。郝玉顺将他抖出,正是替罪羔羊的不二人选。
贺砚舟派人将宋吉的罪状散播,一环扣一环,最初的目的便是揪出宋吉。
这场风波的主人公,前几天他还派人暗中问那个丫鬟,告诉自己贺砚舟最近没什么动静,敢情都是骗他的!
被猝不及防地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宣诚侯府这几日都不得安生,门口被扔什么的都有,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府里人心惶惶,好几个丫鬟小厮偷偷逃走,宋吉这几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茶不思饭不想,坐立难安。
太后对他视而不见,随后,他便想到两家联姻的永昌公,他以为两家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如今亲家落难,永昌公怎能视而不见,他火急火燎地走了自家府邸的后门,乘着轿子赶往永昌公府,事与愿违,他见到的是他女儿宋苑。
见到女儿的那一刻,他只遭到女儿的唾弃和谩骂。宋苑早已背叛了他,和永昌公作得一场好戏,两家携手共进一直都是假象。
墙倒众人推,朝中官员见他已无转圜之地,曾经宋吉得罪的官员纷纷倒油,向内阁递交奏疏,皆是弹劾。
不久,宣诚侯宋吉定罪。
锦衣卫作为幕后主使,领命迅速带人查抄宣诚侯府,女眷充入教坊司,贬为贱籍,男丁流放岭南,宋吉择日问斩。
一场风波平定后,朝局再次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江霖这几日过的不错,在馆里采购纸墨,汤老先生搬到宅子后,她就一直往那里跑,最后索性住了下来。
她在路边的商铺买了些松子糖,老板见她谈吐不凡,言笑晏晏,又送些了桂花糖。
一身素净的浅色长裙,披着单薄的披风,她不喜欢簪子首饰,头发是用浅黄色的发带轻轻挽起,若是她出息些,靠着这副皮相,是能谋个好婚事的。
定远侯府她是不能待了,有些情感似乎深入骨髓,就算没有记忆,每每看到也会悸动不已,心烦意乱,若继续待下去,早晚会出大事。
一想到这,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能避一时是一时吧。
回宅子的路上,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句脏话,宋吉的丑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贪官污吏,尸位素餐,人人厌弃。
纸墨都是小件,她抱在怀里,穿过大街小巷,手指露在外面冻得的通红。
见到巷子里的人,呼吸一窒。
贺砚舟一身玄衣,披着大氅,脸色不虞。
想到此处,她好像从没见他穿锦衣卫的官服,似乎十分不喜欢那个飞鱼服。
“你在躲我?”贺砚朝她走过去。
“怎么会,我哪敢的。”江霖笑道。
“为什么要躲我?”
见没搪塞过去,她只能尴尬地抿了抿唇,思量对策。
“三书六聘,明媒正娶,我一样都不会差,长兄如父,我已将此事告知兄长,我心悦于你,给你时间考虑,可你却躲着我?”
“大,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就回侯府。”
“之后呢?”
江霖:......
沉默片刻,“大人,您这是恨嫁吗?”
话音刚落,贺砚舟被她气笑了,“你说呢?”
江霖咳了几声,轻声道:“回去说,太冷了。”
贺砚舟没再说什么,将大氅披在她身上,拿走了她怀里的东西。
四周安静极了,她在深巷能听到街上的叫卖声。
思绪纷飞,怔愣在原地,面上心如止水,实则心如擂鼓,耳根微红,走了一段路,勉强平复心情。
她心念道,躲过一劫。
回到宅院,环顾四周,问道:“常安?”
他是贺砚舟派过来的小书童,性格开朗且懂事。
“老先生刚喝完药,已经睡下了,”常安从厢房灰头土脸地走出来,“我看这屋里堆了不少杂物,想收拾收拾,不能用的就扔了。”
“也好,辛苦你了,”江霖笑了笑,“东西我都买好了,若是还缺什么,就派人去侯府找我。”
思及此,她又叮嘱道:“多提醒老先生,他的眼睛才能看清字,晚上的时候就把蜡烛收了。”
常安点头,“小霖姐姐,要离开几日吗?”
江霖心想,可能不是要离开几日,她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还未等她开口,贺砚舟已经将东西放到屋里,站在她面前,沉声道:“照顾老先生,我们先走了。”
常安将两人送走后,便关上院门,继续收拾那些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