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应隆对她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舍,终究没有挽留,他自知留不住人。
霖儿说得没错,益州的屯粮只能撑过这个冬天,朝廷拖欠军饷已久,士兵心中早已不满,再这样耗下去,他就真没有活路了。
宁王虽为嫔妃所出,但为人仁慈宽厚,这几年来将俞州治理的井井有条,现在的俞州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蛮荒土地,百姓安居乐业,人口迅速增长,
上次拜访被拒绝后,他便真的以为宁王没有造反之意,回去之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静静观望朝中的局势,等待时机,他私下扩充军队,已是死路一条,可他又看不上晋王那惺惺作态的丑恶嘴脸,更不愿和东厂那群阉人同流合污。
霖儿确实说动了他,那份拜帖让他有足够理由和契机投奔宁王,在那之后又给他两百万两银子解燃眉之急,他私养精兵,需要消耗大量的财力物力,没成想居然被她干闺女发现了。
一想到她身上还带着伤,这一走又要赶五六日的路程,一个小姑娘,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己。
益州城外,山雀落在枝头啄雪,听到动静,腾空飞起躲入山林。
“你腰上有伤,赶路时多注意自己的身体。”焦应隆神色忧虑,挡在风口,好一阵嘱咐。
江霖拱手告别,翻身上马,“总督大人,不必远送,我们就此别过吧。”
焦应隆叮嘱道:“若是需要帮忙,就派人传信给我。”
说完又瞪了蓝昭一眼,“若是有人欺负你,只管跟干爹说!”
江霖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微微点头,带着锦衣卫策马而去。
焦应隆看着她的身影,后面突然冒出来一个胖子被拴在马后,问道:“这后面拖着的人是谁啊?”
“郝玉顺。”身旁的将领回禀。
焦应隆闻言,反应一会,哈哈一笑,他还纳闷呢,这丫头从哪搞出来的这笔钱,二百万两的真金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原来是从郝大人那里挖出来的。
七日后,江霖才赶到京城,没成想耽搁了一日,郝玉顺身宽体胖,像朵花似的娇弱,半路就病倒了,她腰上还带着伤,一个姑娘都没说什么,倒是他先昏厥了。
到了京城,江霖便将人送到诏狱,随后坐着马车回了侯府。
江霖掀起马车的帘子,艰难地弯下腰,走出马车时,抬眸便看见一只手,大拇指上有玉扳指,她一眼就知道这人贺砚舟,“大人,怎么在这里等着?”
正犹豫着要不要伸过手,耳边就传来,“这次出差,辛苦了。”
声音染了笑意,清润而低醇,无意间撩人心弦。
江霖抬眸看着他,嘴角带着不动声色的笑意,直勾勾的凝视着她,这种人最可怕了,动不动就诱惑她。
江霖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接触不到半秒,抽回手,选择不用人扶,自己走下的马车,淡声道:“焦应隆同意了。”
“意料之中。”贺砚舟笑了笑,也收回手,见她扶着腰,“受伤了?”
“马鞍磨得。”
贺砚舟微微皱眉,没再说什么,侧过身吩咐道:“去把琳娘叫来。”
“蓝昭没有照顾好你?”
“没有。”江霖想了想,难怪他留在诏狱,不肯跟她回来,原来是怕这个。
被送回院子后,琳娘就提着药箱气冲冲的跑来了,“她人呢?”
贺砚舟站在院里,“屋里呢。”
“你怎在这等着?”
贺砚舟干咳一声,“难不成我还进去?”
琳娘没再说什么,推门进去,绕过屏风,见她刚脱掉外衣,扔在地上,腰上的衣服已经黏在伤口处,血已经渗透出来。
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琳娘。”
“躺床上去!”琳娘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半月不见人影,死哪去了?还带着伤,有本事你就别回来啊!”
江霖乖乖地躺回床上,贺砚舟刚刚命人往屋里端来几盆炭火,额角冒出几滴汗珠,她这人本就贪凉,屋里这么热,她倒不适应了。
琳娘拿着剪刀,把衣服剪开,凝神清理着伤口,伤口已经开始化脓,和血肉黏在一起。
“琳娘,我不行了!”江霖控诉道。
“伤口都感染了!你还在这里胡闹!”
“疼啊!您轻点!”江霖喊道。
“你知道有个词叫恃宠而骄吗?”琳娘药勺涂抹着脂膏,指责她不爱惜身体,“之前受伤都不吭声,这点伤,就值得你就学驴叫了!”
江霖突然想到郝玉顺在她眼前抹眼泪,愤愤不平道:“谁还不是朵娇花了!”
琳娘皱眉,小心翼翼地涂抹药膏。
“轻点!要命了!”
“老实待着!贺砚舟在院里,他要是进来,我可不拦着。”
声音戛然而止,江霖不自然的把脸偏在一旁,也不瞎叫唤了。
她还以为院里就她们两个人,又丢人现眼了。
“这屋里什么动静?”于管家知道她回来的消息,特意跑院里看她。
“上药呢。”贺砚舟淡声道。
“这么闹腾?看来伤的不轻啊。”
贺砚舟并未言语,纤长的睫毛遮盖住了他眼底的狠戾。
就不该让她离开。
江霖靠在美人榻上,桌上还放着刚送来的安神茶,这几日她什么都没干,一直在府上养伤,眼下这段时日,她可能都不会再回云水亭。
手上拿着几份地契,是刚托于衡找来的,老师不肯住进侯府,所以她打算挑个合适的宅子,把老师接下山,安置在城内。
毕竟现在是冬天,山上太冷了,琳娘还要给他治眼睛,这可是她软磨硬泡了半个月,老师才勉强接受治疗,她现在不能常住云水亭,来回倒腾又太麻烦,还是搬下山的好。
“你昨日瞧见了吗?就是前几日刚回府的那个人。”
“你说的是江霖,娇气死了,听说受了点伤,在院里哭闹好半天。”
“我看见正脸了,模样确实标志,难怪大人会喜欢。”
“得了几分偏宠罢了,听说是靠身子上的位,就是个狐媚子。”
江霖突然推开窗户,扒着窗棂,探出脑袋,“你们在议论我?话说的这么难听,不怕我扣你们月钱。”
手里握着扫帚的丫鬟被吓得一抖,几个丫鬟反应过来,一脸恍惚且震惊。
听到被扣月例,有一个丫鬟当场翻脸,生气道:“我们说得是事实,你本来就没名没份,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人肯定不是真的喜欢你,等过不了几日,没了大人的青眼,你很快就会被抛弃,这其中的道理,你自己琢磨,大人若是喜欢你,又怎么会不给你名分?”
“我看你是聪明过头了,你这小姑娘,从哪听来的这些话?”江霖眉眼温柔,手里还端着杯热茶。
丫鬟见她眉眼温顺,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认为自己猜了正着,得意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若真的被大人宠幸,怎么还会住在厢房?”
“我喜欢那里啊。”江霖无奈地笑了笑。
丫鬟轻嗤道:“我看你就是不知廉耻,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连个妾都不是......”
“跪下。”声音从丫鬟的身后传来,冰冷刺骨。
丫鬟们被吓得一身冷汗,转过身才看见大人站在身后,噗通跪了一地,威压之下,连认错的话都说不出口,她们只知道大人位高权重,身份尊贵,却不知他的脾气秉性。
江霖也侧过脸,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看脸色,也能猜出个大概,估计是全听了去。
贺砚舟平时的脸色就是漠然又矜贵,极少动怒,此时彻底沉了脸,眸若寒冰,令人心中一颤。
“于衡,这就是你刚招进来的丫鬟?”
“这......”于管家有口难言,心中胆寒,招来时候,他瞧着这几个丫鬟聪明伶俐,应该都是有眼力见的,前几天还好好的,江霖才回来就刺激到了她们。害得他也被训斥,怎么就这么没脑子呢,这府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大人对她有心思,待她非同寻常,触摸他的逆鳞,这不是寻死。
“都给我滚。”
于衡会意,这群人已经不能留在府中,他迅速带着这群人离开,丫鬟浑身哆嗦,有两个已经被吓得腿软,站不起脚来。
贺砚舟没再理会她们,径直迈进江霖的屋子。
江霖见他脸色阴沉,宽慰道:“无稽之谈,用不着和这群小丫头动怒。”
贺砚舟睨了她一眼,“宅子看得怎么样了?”
江霖递给他一杯热茶,“挑了两处,打算一会儿去看看。”
“宋苑见了你?”贺砚舟抬眼看着她。
视线交汇,江霖摸了摸鼻子,心中一阵酸涩,宋苑确实见了她,轻声回道:“姑娘家事。”
“我不能知道?”贺砚舟淡声道。
江霖回道:“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宋苑找她要了避子药,她给了。
“她帮永昌公这么大的忙,就算她父亲宣诚侯倒台,以陈昇的为人,也不会弃她于不顾,她愧疚什么,是陈卿云?因为利用了他?”
太后想要两家联姻,宋苑知道消息后,一早便盯上了陈卿云,可唐氏想让自己的女儿攀上这门好亲事,于是她便设计毁了宋婉的名节。
从始至终,她都是带有目的的接近和刻意讨好陈卿云,因为他的身份是永昌公的嫡长子,从初见到婚嫁都在她计划之内,她需要嫁到永昌公府,有个身份为她撑腰。
她想毁了宋婉,毁了唐氏,毁了宣诚侯府,可永昌公不敢趟这摊浑水,所以找上贺砚舟。
江霖点头。
“那你呢,你愧疚吗?”
“我愧疚什么,我有没做错事。”
贺砚舟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眼神淡漠而又隐晦不明。
有些时候,真想采取点强硬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