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砚舟打开食盒,递给她一块精致的糕点,“怎么样,有想起什么?”
江霖自觉的接过糕点,摇了摇头,“没有。”
“汤老先生以前便教过你,”贺砚舟拿帕子擦了擦手,“你忘了。”
“教过我?”江霖微微皱眉,“可老先生从未提过,他还有一个女学生。”
沉默几秒,贺砚舟垂眸道:“这几年发生了不少事,你了解过吗?”
江霖点了点头,云水亭的密信和卷宗,贺砚舟是允许她自由查阅的。
虽然不明白他的意图,但多了解政事总归不是坏事。
汤松白,字正言,宁州秦安县人,少时家境贫寒,父母靠种地供养他读书,天资聪颖,勤奋刻苦,饱读诗书,深得教谕喜爱。
十五岁考中了县案首直接获得秀才功名,家里靠廪膳补助生活。
考中秀才后,他的名字便家喻户晓,宁州才子,意气风发,满怀壮志。
宣景元二十六年考中科举状元,年仅二十三岁,名震京城,风光无限,初任督察院右佥都御史,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
入职后,接连重审了大梁的两大冤案,拨乱反正,为其正名,打击贪官污吏,政绩卓越,深得民心,正德五年升为左都御史。
久负盛名,却为人谦逊,百官皆称赞他是大梁不可多得人才。
可现在云水亭的汤松白已没了当年的满腔热血,浩然正气。
和卷宗记录的判若两人。
江霖偶尔会看见他站在云水亭望向京城的方向。
“汤老先生不是辞官回家?”
贺砚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江予霖,你是他在荆州闹瘟疫的死人堆里抱回来的。”
江霖懵然,木讷的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她从未想过,自己和汤松白还有这一层关系。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忘了。
贺砚舟见她这副样子,顿了顿,“抱回来的时候只有十岁,后来就一直留在净延寺。关于你的身世,我就知道这么多。”
江霖脑子里瞬时想到了那个茅草屋里白发苍苍,历尽沧桑的老人。
那双眼睛因为一场高热,几乎双目失明。
江霖低声道:“十三岁江予霖消失了。二十二岁又回来了?”
“二十二岁,确实应该是这个年纪,”贺砚舟站起身,想了想,“躲在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身体里面,你可真是越活越出息了。”
江霖:......
她也不想啊。
贺砚舟静静的打量着她,“所以,你消失的九年里,在哪里,做什么,我希望你能说清楚?”
江霖的思绪还没收回来,敷衍道:“也没什么,混着混着也就过去了。”
贺砚舟目光阴冷,“你上一次就是这回答我的,我的耐心不多,别让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依旧是个孤儿,后来被人收养,因为性子叛逆又不受管教,所以不讨人喜,再后来就是因为江子淼的事,被人家赶出了家门,混了几年,然后就到这里了。”
贺砚舟眼神落在她的脸上,寒声道:“江予霖,这些话若是让早些年的汤松白知道,活抽死你。”
“这么严重。”江霖闻言一惊,迅速为自己找补,“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在学校,书院的排名从来没掉出过前三,每个学期都能领奖学金的,被赶出来后也自食其力,养父给的钱我可一分没花,都留着的。”
这么一想,她好像活的挺努力的。
贺砚舟低嗤,“那就好,我不喜欢把一个废物留在身边。”
江霖一时无言。
贺砚舟从桌上递给她一本文书,沉声道:“正德十三年,汤松白奉调前往荆州,担任荆州巡按,恰逢赶上了天灾,目睹了官官勾结,草芥人命,为了一己私欲,赈灾粮尽数被中饱私囊,圻水县饿殍遍地,后又闹起了瘟疫,死了近五万人。
回京后,汤松白就上书弹劾了宋吉的种种罪责,文笔犀利,口诛笔伐,又写了《治国策》,劝谏陛下勤政爱民,切莫再追求长生之术。”
江霖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不懂手中的罪状,“然后呢?”
“先帝一心悟道,看过奏章后,就下来谕令召他入宫,赏赐了一颗数百种珍贵药材炼制的丹药,之后又派人将他送来了回去,至于那本《治国策》,先帝再也没看过。”
江霖看着手中的罪状,上面的血迹刺目,心被刀割了一般,“他这是什么态度?”
“意思是写的不错,可先帝并没有采用。”
贺砚舟继续道:“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宋吉的背后是内阁首辅温永照,有首辅包庇,宋吉也只是罚俸一年,仍然和荆州有着紧密的联系。
而这件事他一直怀恨在心。当时汤老先生已经有所察觉,就将父母送到了乡下,躲避灾祸。
宋吉没有善罢甘休,朝局黑暗,民生凋敝,首辅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汤松白的存在无异于在他头上悬了一把刀,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他的父母,正好赶上县里死了一个寡妇,买通地方县令,栽赃到他父亲头上,罪责是买凶杀人,严刑拷打后,宁死不屈。
你手中的罪状是死后画押,他母亲含冤而死,先帝念在他造福社稷有功,免去了他的连带责任,得知消息后,汤老先生一病不起,而他的眼睛就是那时候伤的,最后被温永照免去了职位,回家养老,随后又派人暗中刺杀。”
贺砚舟收回了她手中的罪状,沉声道:“昨日我收到书信,汤老先生已经认出你了,你的棋艺是他教的,对弈之时,他就已经猜出了一二。”
沉默半响,江霖低声道:“宣诚侯宋吉?”
贺砚舟抬头看着她,“汤老先生不希望你知道这件事,也不想让你因为他冒险,毕竟这不是你的错。”
江霖垂眸,遮盖住了眼底的情绪,低声道:“有些人现在还活着,就是我的错。”
“想起来了?”
“没有。”
一个为大梁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之人,居然被这群人这般构陷折辱。
谁看了都不会释怀。
江霖轻笑一声,“那我和大人是怎么认识的?”
屋内气氛沉寂,贺砚舟望向她,目光不着痕迹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