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元年五月,清晨,定远侯府。
贺砚舟手臂搭在支起来的长腿上,手中摩挲着棋子,琢磨着眼下的棋局。
看起来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模样。
这时,常翊进门拱手,“主子,张府传来消息,陈氏疯了。”
坐在贺砚舟对面的傅云春捋着胡须,笑了笑:“看来那温氏的这步棋败了啊。”
贺砚舟伸手接过密信,一目十行,把张府发生的一切了解的透彻。
当然,还有暗中参与的江霖。
贺砚舟眉头一挑,“师傅,这棋局里混进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傅云春不急不缓捻子落入棋盘,“何人?”
贺砚舟收回腿,将信放在一旁,单手托腮,凝视着棋盘,漫不经心道:“尚不清楚。”
今日张晚杉出嫁,张府一早就挂起了红绸和灯笼,门口忙碌的家仆和丫鬟进进出出,门前挂着喜庆的鞭炮,老管家满脸喜气在门口迎着宾客。
孟妈妈端着一盘喜糖,“姑娘你怎么能穿这身衣服啊,太素了,妹妹出嫁,怎么也得穿的喜庆点!白珠快给姑娘换了。”
“这身衣服还素吗?”张晚乔正对着铜镜描眉,“李府的人已经到了吗?”
白珠道:“对呀,大家都在前院呢,可热闹了!”
“江霖呢?”
张晚乔搁下眉笔,张望四周,没看见人影。
孟妈妈吐槽道:“这丫头,非说府里敲锣打鼓吵着她了,说是影响她思考,不知道躲哪个旮旯去了!”
白珠补充道:“她前几日在仓库里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一把鲁班锁,这几天一直拿手里,这会儿怕是在哪捣鼓呢。”
张晚乔闻言,莞尔一笑,“别管她了,吃饭的时候我们再叫她。”
白珠嘟着嘴,“姑娘,你这也太偏袒她了。”
张晚乔道:“既然她已经将院里的琐事都打理完了,就不用管她了。”
孟妈妈不免好奇,觉得这丫头行事诡异,但姑娘确实很喜欢她,将院里的事都交给了她打理,关键是她打理的确实井井有条。
可转念一想,这小妮子不会把晚乔带坏?
思及此,孟妈妈便皱起了眉,“姑娘知道这丫头是什么身份吗?”
张晚乔道:“她和我说,她是从府里偷着逃出来的,家里是商户。”
孟妈妈眉头舒展,“原来是这样,我瞧着也不像普通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
“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张晚乔抿唇,道:“说是家里遭了灾,父母都过世了。”
徐妈妈心中一惊,顿时有些心疼江霖,这么小的年纪无父无母,着实可怜了些,同情道:“那这姑娘也挺惨的,好在性情坚忍,平时还真瞧不出来她又这么悲惨的过往,那兄弟姐妹呢?”
张晚乔沉吟片刻,总觉得江霖在忽悠她,可她说的时候一脸认真,若她说得是真的,自己还这般疑心,那岂不伤了她的心,“说是得病,疯了......”
孟妈妈闻言,良心仿佛被刺一下,“这,那这丫头,姑娘还是多照顾照顾她吧。”
白珠撇撇嘴,换了一个话题,“我家姑娘真好看,等姑娘出嫁了,一定要风风光光的。”
“姑娘有喜欢的人吗?估计三姑娘完婚后,大夫人就该给你安排婚事了。”
张晚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白珠看了她一眼,憋笑道:“姑娘有喜欢的,是定远侯府贺家的三公子。”
“有这事?姑娘怎么从来没和我这个老婆子讲过。”
“是前几日,赏花宴上遇见的。”
“和大夫人提起过吗?”
“还没,江霖和我说,喜欢的人要自己争取。”
白珠回想了一下,辩解道:“可我记得她说得是,让姑娘二十岁之后再结婚,说是只有到那个年纪,才有适合的生理条件和心理条件。”
孟妈妈眉头一皱,“净胡说,她小小年纪懂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能拖到那个年纪,传出去岂不遭人笑话!”
自从出了陈姨娘一事,梁氏知晓了那些陈年旧事,明白自己遭人利用,而后她和张晚乔的关系就缓和了许多。
张晚杉也知道了陈姨娘的事,如今她要出嫁了,其实她更心疼那个妹妹。
这件事不可能永远瞒着张晚玉,她迟早会知道真相,现在,她希望张晚乔以后能看在姐妹一场的情分上至少不要责怪张晚玉。
出嫁当日,张晚乔也答应张晚杉会照顾好五妹妹。
如若不是陈氏多年从中作梗,她们三人的关系只会比现在更好。
今日府中热闹,江霖躲在了府中落了灰的仓库,捣鼓手里的鲁班锁。
捣鼓的入神都没能听见仓库的门被推开。
“江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外面太吵了,我就来这了。”
“你手上的是什么?”
“鲁班锁,”江霖拿手蹭了一下身旁那块地的灰尘,“过来坐,一起研究。”
王捷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我不会这个,这怎么弄。”
江霖叹息一声,“我也不太会,这和我之前玩得那个相差太多了。”
这锁比她家里的那个复杂多了。
只能说古人的智慧实在是太厉害了。
“江霖你的脸怎么回事啊?”
王捷不经意瞥了一眼她的小脸蛋。
江霖身子一僵,瘪了瘪嘴,她除了嫌外面吵,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今日府中人多眼杂,她脸上的巴掌印,细看是能看出有五指手指印的。
太丢人了。
“得罪人了。”
“是陈姨娘吗?我上次从那个柴房经过,听见她疯言疯语的,还乱摔东西,一直在骂张衡之不是人,幸好前些日子就把她送走了,要不客人都得问起,可丢大人了。江霖,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就是她打的。”
“发生了什么事,你得罪她了?”
江霖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鲁班锁上,漫不经心道:“不小心惹到她了。”
废话文学她可是学到了精髓的。
王捷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叹息一声,感慨道:“唉,我也觉得那个陈氏有些古怪。”
“怎么说?”
江霖抬眸看着她。
“前些日子,就是你拉着我去厨房偷吃那次。”
江霖:......
“我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她,她鬼鬼祟祟被我吓了一跳,好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外面回来?”
“她身上的香,我闻过。”
王捷低头略一思索,“我小时候曾父亲被卖到青楼,当时那个老鸨身上就那个味道,我不可能记错的,你是知道我鼻子灵。”
“熏香的话,府中的人都有熏香的习惯,可能是碰巧吧。”
“江霖,这可就是你傻了,那老鸨教我们识香的时候,她说她身上的香值千金,专给宫里人用的,陈姨娘一个妾室,怎么可能用这种熏香,那老鸨还忽悠我们,说以后都是过富贵日子的人,我们侍奉都是贵人,我当时费了好大劲才跑了出来。”
“你还记得你被卖到的是哪个青楼吗?”
“是倚欢楼,不过陈姨娘应该不会去那种地方,毕竟那是青楼。你就别好奇了,反正她都已经疯了。”
江霖继续问道:“这种香,还有哪些地方会用?”
“皇族专供的话,那种香也可能出现在上泰楼,先帝御赐的牌匾。许多达官贵人经常在那里吃饭,偶尔也有宫里的人去那里。”
江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事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也许是陈姨娘不小心蹭上的,这事我也就说给你听听,哎呀,差点了忘了,老夫人是让我来找东西的,看见你就把正事忘了,我得走了,你别忘了一会去吃饭,今日府里的喜事,咱们这些丫鬟的也能沾沾光。”
“好,我知道了,一会就去。”
“真羡慕你有一个那么好的主子,都不用伺候,又跑出来偷闲。”
江霖客气一笑,目送她离开。
倚欢楼是青楼,一个女子去那里一定会传开的,陈氏不可能去那种地方。
那陈氏半夜跑到上泰楼做什么?
约人吃饭?
斜阳夕照,微风习习,果不其然,江霖趁着天色没黑,偷偷溜出了府,一路来到上泰楼。
她特意给自己的脸上擦了细粉,遮盖脸上的红手印。
就是没抹好,来的路上都被风吹散了。
不愧是皇帝御赐过牌匾的酒楼,上泰楼开建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可谓是富丽堂皇,气派无比。内部建造了很多的飞桥栏杆,栏杆之间相互连通,灯火如昼。站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歌舞升平。
江霖跟在一个穿着绯红色官服的男人身后,趁着人多伪装成她的丫鬟,偷偷溜了进去。
她来这也是一时兴起,到底该怎么查,也没个思路。
而且这丫鬟的身份,在这个时代实在是......
陈姨娘疯的消息,应该还没传开,她在这里盯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线索。
正在她烦恼该怎么查。
“呦,这小姑娘身段不错啊,来转过来,给爷瞧瞧。”
江霖听这声音,那男人喝得怕是舌头都捋不直了。
她未予理会,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这是酒楼,怎么就让他愣生生逛成青楼了。
喝醉酒的男人晃晃悠悠的倚靠在栏杆上,大手一挥。
“跑什么啊,你们两个,给我把她带过来。”
江霖:.......
话音刚落,江霖就被他身旁的两个家仆捉了过去。
男子手里拿着的酒壶险些洒在她身上,戏谑道:“你跑什么?”
显然醉的神志不轻,还一身的酒臭味。
江霖目光斜视,磕巴道:“这位......爷,奴婢耳朵不好使。”
男子笑道:“把头抬起来!”
虽然不太乐意,江霖还是勉强抬起了脸。
“呦,这小脸蛋怎么了,谁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啊!来给小爷看看。”
江霖一脸痛苦,她脸上的粉呢?
她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客气道:“不用了,您喝多了。”
“带屋里去。”
江霖愕然看着他,仿佛见了鬼一样。
两个家仆二话不说把江霖拖进了屋,救命呼之欲出,被人捂了回去。
她被重重地扔在地上,家仆转身离开特意带上了门,屋里只剩下了她和那个喝醉酒的男子。
江霖攀扶着椅子狼狈地站起身,对他打量再三,看着穿着打扮,锦衣华服,油光满面,体型微胖,估计是个公子哥。
男子正迈着四方步朝她走来。
江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床边,瞥了眼床边的花瓶。
屋里香气呛人,她心中有些不安,揉了揉脑袋,“爷,爷,等一下,这屋里怎么这么香?”
“你说呢。”
男子笑得神情猥琐,一边扯着腰带一边伸手就去够她,“放心,不伤身,药性极佳,闻一点就管用。”
江霖反应了一下,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人,没忍住骂了一句。
催情的迷药。
因为喝醉酒的原因,男子反应慢了半拍,江霖瞬间头皮一紧,趁他低头解腰带的时候,拿床头的花瓶往头一砸。
砰的一声,男子倒地不起,花瓶的碎屑摔了一地。
江霖意识到自己闹得动静不小,仓皇跑了出门,就见楼下两侧有人顺着楼梯跑上来。
危难之际,耳边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
“江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