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胜将军府。
庄胜是一刻不想在那青越殿再待下去,一下朝,她就马不停蹄地上了马车赶回府上。
门口接应的小厮像是没有预料到庄胜会这般快地返回了府上,上前接应马车的动作颇有些手忙脚乱。
庄胜干脆利索地下马车后,便蹙着眉,一路疾走,腰间的佩刀和武官朝服不断发出碰撞声。
身后紧跟着的小厮大气不敢喘,依照她们的经验,将军她八成是正在气头上,少说话多做事便不会波及于她们。
庄胜没回自己休息的院落,而是去了东边的小院。
这一路上,庄胜都在想着该如何措辞,但无济于事,她想不到任何可以粉饰的辞藻。
不知不觉,东院到了。
一身灰麻色常衣的女子似乎早已等候在亭内,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庄胜的身影。
庄胜散去身后的小厮,艰难地迈向六角亭,每一步都重如千钧。
还没等庄胜想好该怎么去描述今早朝上发生的那些不可理喻的事情,那人就先开口了。
“将军,朝廷不愿意提前发放边防春饷?”
是疑问句,但那并无波澜的语气又让人感觉她好像是早就料到会如如此。
庄胜缓缓地点了两下头。
“不仅不愿意提前发放边防春饷,朝廷内还有着许多反对发放边防粮饷的异议,这些人认为...边防那边常传来战败的消息,且边防武官的粮饷开支巨大,所以,所以不应该再如此大批量地发放粮饷了。”
“陈梅,我对不住你!你千辛万苦地来到遂月城,把边防缺粮饷的消息递到我手上,期望能带着好消息回去复命,我却,我却帮不到你!我身为将领,如今在朝廷中的话事权,还不如那巧舌如簧的文官!”
庄胜表述的时候几次停顿,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她自己都感觉耻辱得要命!
陈梅长叹了一口气,她以为她找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她将所有希望都押注于此。
她想不通为什么不同意发放粮饷,明明是因为有边防武官的驻扎,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这些文官才能稳坐于朝堂之上的啊!
如若不是边防武官军队缺粮饷实在是缺得紧,陈梅也不会被派遣来遂月城向连胜将军递上求援信,驻扎边防已久的她也不会知道如今的安越国,文官掌权是如此盛行,武官式微是如此常见,饶是连胜将军都不如文官有话事权。
粮饷是维持边防武官军队长期驻扎于边防地方最为关键的补给,没有充足粮饷的补给,却又想要战无不胜的战绩上报,朝廷这帮掌权的文官脑子里都想得是什么?!
陈梅面上沉着冷静,实则内里早已心急如焚,她不能空手而归,她总该要带回一个交代!
圣上如今并不打理朝政,真正在朝廷内有势力和威严的是太子殿下。
“将军,不如我去求见太子殿下吧!向她说明这一切,将边防武官们的紧迫对其说明,让太子殿下能明白提前发放春饷的请求实乃走投无路!”
庄胜听后连连摇头,陈梅的心急如焚,她能明白,但这事找太子,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你有所不知,太子殿下的确是当今朝廷内权倾朝野之人,她虽手握巨大权力,但她却无心朝政,朝廷中的那些巧舌如簧的文官大多是她的附庸,这些文官在很大程度上依承的是太子殿下的本意。”
“今日上朝,与我唇枪舌战的文官也都是归附于太子殿下一派的人,她们的反对,也就是太子殿下的反对。”
“如若不然,今日朝廷之上,我等也不至于被呛声却毫无还手之力。”
糟糕,真是够糟糕的。
陈梅设想过最为糟糕的形势都未有如此糟糕。
太子殿下的意愿,即是代表了未来相当长一段时日整个安越国的意愿。
去年六月发放了一次粮饷,至今未有再发放过,长达快一年的时间已经是她们所认为的极限了,在太子殿下继位后,又会是怎样的?她们所认为的极限还会被拉长至多久?
陈梅的手掌心冒着冷汗,她已无路可走了。
连胜将军帮不了她,太子殿下帮不了她。
再无人能帮得了她。
来到遂月城的这几日,陈梅一直是心怀希望的,虽然她明白会有失败的可能,但她还是盼望着文官科举廷级选拔考试结束后的上朝,盼望着连胜将军能有好消息带来。
所以在此刻,所有希望幻灭时,陈梅难以接受,但也不得不去接受这个残忍的结果。
边防武官早已被朝廷放弃。
在没有好的战绩之前,她们将被选择性地遗忘,直到有好的战绩出现,她们才会被骤然想起。
没有好的战绩,所以不发放粮饷,没有粮饷,所以没有好的战绩,这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庄胜自在这亭内坐下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自己的内心感到挣扎。
面对陈梅的怅然若失,庄胜若有所思。
身为曾经征战沙场的将领,鲜少有人能比庄胜更能明白驻扎边防是件多么耗费人力物力的事情。
物力来源方方面面,粮饷就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而人力来源更为单一,入选武官科举廷级选拔考试的考生即是重要的补充来源。
这些极为年轻且满怀一腔报国忠心的考生,对于边防的困境,她们总是抢在头上冲锋陷阵。
滚滚黄沙埋葬了多少这样年轻热血的武官,只有那望无边际的黄沙知道。
战争,永无休止的边防战争,对于驻扎边防的武官而言是时刻要命的存在,对于朝廷中这些事不关己的文官而言,却是件‘烦心事’,她们警惕着发放粮饷的开支会不会超过她们俸禄的开支。
庄胜抚摸着腰间的佩刀,这把陪她杀敌无数的无名佩刀总是能带给她些许慰藉。
佩刀啊,佩刀,要是能说话该多好,说不定就能帮她一起想想办法了。
佩刀啊,佩?
庄胜突然紧握住佩刀的刀鞘。
她的佩刀即便不用说话也能帮她想到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