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曾是年少时最要好的玩伴,最要好,没有之一。
孙意正曾经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她们从孩童之时就彼此作伴。
彼此会在夫子在授课的时候,互相掩护对方做恶作剧,会在功课做不完的时候,互相比赛赶功课,一赶就是一晚上,会在她没做好伴读的职责时,极力在圣上面前袒护自己。
一旦回忆起往昔,孙意正就感觉胸口总是堵得慌。
回忆之所以成为回忆,是因为它足够美好,而回忆过后之所以胸闷气短,是因为它已破碎不堪。
那时她们约定好,长大后一人为一等文官,一人为太子殿下,共同为安越国的昌盛繁荣努力。
这个约定,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
她是为一等文官了,而她也确实被立为太子殿下了。
只不过,她们之间的分歧却是越来越远了。
太子殿下是安越国的太子殿下,是安越国万千百姓的太子殿下,但安越国对于她而言,只是掌握至高无上权力的媒介。
就像刚才在云姬宫内所听到一切,太子殿下对朝政并不感兴趣,甚至是厌恶朝政,但她对权力却又有着非常人能理解的执着,这是她将太子之位牢牢占据的根本原因。
云...太子殿下她还是孩童时,绝对想不到在遥远的将来,她会变成这样的大人吧。
她们都不曾想到过今日的场景。
要是那场变故不曾发生,是不是这一切就会不如此?
孙意正沉思着,随后便立即否定了这个可能。
即使圣上没有发觉枕边人的疯狂意图,太子殿下不曾目睹自己的父亲被拉去刑狱司,太子她依然是可能变为如今模样的。
因为一个试图想要将男性权力远凌驾于女性权力的父亲,他注定就不会喜爱自己的女儿。
他所喜爱的是他自己,以及他的儿子。
甚至他一并厌恶着自己的妻子,他渴望将至高无上的权力抢夺于自己的手中。
太子殿下从小就比她那愚笨的弟弟聪慧,无论琴棋书画,她都要比她那小上一岁的弟弟擅长,但即便如此,太子殿下做得再好,在其父亲眼里,她仍旧是比不过她的弟弟。
并且,太子之位被其父亲多次劝说让于其弟。
理由竟然是——姐姐应该让着弟弟。
孙意正活到现在,见过最离谱的男人就太子之父。
太子殿下无数次与她倾诉过这些,父亲的不公令她挣扎不已。
那时的太子殿下曾经说过,她绝对绝对不会变成像她父亲那样的人。
那太恐怖了。
可是如今,太子殿下的身影和言辞都像极了他。
人难道最终都会成长为自己母亲、父亲的模样吗?
走出云姬宫后,孙意正站了许久,太阳逐渐升高,刺眼的太阳光直直地朝她拂来,积满汗渍的朝服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更紧贴于皮肤。
在云姬宫的时候还不觉得难以忍受,一走出云姬宫,孙意正这才意识到,她穿着这身满是汗渍的厚重朝服穿了有多久,忍耐汗湿透的里衣贴在身上又忍耐了多久。
她忍耐的不仅仅是这厚重朝服的加拥,她忍耐的...太多太多。
脱下厚重的朝服,换上干爽的常衣,是她此刻最强烈的想法。
走之前,孙意正回首望了一眼云姬宫,这座华贵奢靡的宫殿。
不过只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还深深记得太子殿下最后与她说的那番话。
“孙意正啊,从今往后,你能不能少往我这跑!又不是什么要紧事,非得来扰我清净!别以为我会念在旧情上就对你另眼相看,你好自为之吧!”
记得如此清晰,回忆起来,就连太子殿下的声音和神情都历历在目,这让孙意正自己都吓了一跳。
孙意正以自己对太子殿下的了解来看,这番话绝非是一时兴起的气话,太子殿下她应该是...早就想把这番话说出口了。
这个认知是最让孙意正恍惚的地方,因为她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从多久前就对她心怀不满的。
她一直以来频繁地往云姬宫跑,是因为太子殿下从不上朝,而她又迫切地想让太子殿下能在朝政之中有所作为。
原来,太子殿下每每露出的似笑非笑的神情不是在赞同着她,而是在对她嗤之以鼻。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她没认清事实罢了。
她们之间早已不是曾经亲密无间的玩伴了,她们之间如今只是君与臣的关系。
而君与臣是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在的。
身为臣,她强加自己的意愿于君之上,大忌,这是犯了大忌。
君有自己的意愿,身为臣是不可置喙的。
太子殿下最后说的那番话,她也不应该耿耿于怀,君与臣本就该是如此喜怒分明,受过了,也就受过了,不应该存于心中耿耿于怀。
如此一想,孙意正感觉自己沉闷的胸口渐渐就舒畅不少。
将她束缚住的,从来不是君臣关系,而是她耿耿于怀的伴读之谊。
困扰了孙意正多年的心结,在这一刻被自己亲手解开。
她终于承认破碎过的花瓶再不能修复如新,承认回忆只能是回忆,承认物是人非。
在云姬宫门处守卫着的侍卫看着孙意正从步履蹒跚地极慢走着,再到逐渐加快步伐,最后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个快速移动着的点。
孙文官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怎么还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