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最中央的狩所并没有江眠想象中的宏大,并不像云澜或是月族哪个地方的琉璃大殿一样。
但也没有那么随便,有点像是简易版的神社,狩所的两侧伫立着熄灭的火炬,一柄风化的巨大骨剑半截斜陷入石坛的死灰中。
孟阿牛好像在这儿很有名,一路上江眠听小镇的居民们叫他“阿牛哥”。
屈指可数的猎人们提着武器挑选着新一轮的狩令,好像是由于衣裳上洗不净的血污,他们的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狩所唯一的接待员在长桌后不知道用羊皮纸记录着一些什么。
“那位就是狩所的接待员,叫做阿尔娃。”孟阿牛介绍道。
“阿尔娃?”江眠重复着女孩有些特别的名字。
“阿牛哥?”阿尔娃惊喜地抬起头,江眠得以看清楚她的脸。
阿尔娃的面部轮廓很是深邃,像是尘世中欧洲人与亚洲人的混血。
她的皮肤很白,琥珀色的瞳孔闪烁着淡淡的水雾,鼻梁处有一圈可爱的雀斑。
阿尔娃绾了绾棕色的发梢,她白皙的手腕系着一个斑斓的蝴蝶丝巾。
“又带新人来登记啦?”阿尔娃问道。
“哈哈哈是的。”孟阿牛很是随意地一屁股坐在长桌上,像是在家里。
“先生,请您出示身份认证。”阿尔娃轻声说道,她的语气很令人舒适。
江眠将提前伪造好的证件摆在桌上,阿尔娃确认防伪标识之后还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这位相貌平平的青年,毕竟深海人在西尼兰可不常见。
不过在现在这个剑拔弩张的九川形势中,一个中立的深海人惹麻烦的概率总比其他国家的人要小得多。
“接下来就要测量您的实力啦。”阿尔娃温柔地说道。
她从身后的柜子中拿出一块灰白的兽骨放在长桌上说道:“这是一块特制的二阶兽骨,请您用武器朝着这块兽骨进行挥砍,假如兽骨造成哪怕一丝形变,您就成功认证为二阶猎人了。”
“请问……”
“嗯?”阿尔娃好奇地抬起头。
“是不是等阶太高了?”孟阿牛关心地问道。
“不是。”江眠摇摇头。
“麻烦您给我一块六阶的兽骨。”江眠轻声说道。
他的语调很平稳,但狩所空气中流淌的热浪刹那间凝滞,挑选狩令的猎人们纷纷回头,漆黑的眼眸中带着惊疑。
“你没在开玩笑吧。”孟阿牛惊讶地从长桌上跳下。
阿尔娃看着江眠不悲不喜的脸庞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才看过江眠的证件,眼前的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是……六阶?
怎么可能?六阶的猎人甚至可以取得伽娜的居住证!
女孩的脸庞带着不加掩饰的震惊,而孟阿牛此刻却显得有些沉默。
江眠的眼眸太过瑰丽,他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撒出这样不靠谱的弥天大谎。
可如此年轻的六阶猎人委实有些离谱,离谱到誉为百年一遇的天才的自己此刻都有些自惭形秽。
“阿尔娃,就按他说的做吧。”孟阿牛颤抖地说道。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天才。
幼时的孟阿牛喜欢到玫瑰海岸的沙滩上发呆,因为有一位住在自己家里的红发哥哥每当傍晚时分会在玫瑰海岸打水漂,会凝望着玫瑰海的另一头深深的出神。
虽然彼时的孟阿牛很懵懂,但他知道那位叫做叶子的大哥哥长得很好看,跟伽娜光芒万丈的珍珠一样好看。
但叶子很快就消失在西尼兰的森林深处,因为真正的天才是停不下脚步的,他们像是陡峭蜿蜒的山岭、像是林间圣洁的神鹿、像是云间清朗的月。
孟阿牛只能绝望地追逐着、仰望着、回忆着他们逐渐模糊的身影,然后颓然地陷于四周千篇一律的赞美中自我安慰。
回过神来的阿尔娃打开长桌的小门径直走向狩所之外。
女孩抚摸着那柄不知道放置了多少年的骨剑低声喃喃:“格林镇实在没有超越五阶的兽骨……但这柄风化得厉害的骨剑是由七阶的虎王腿骨制成,就算是如今也有六阶的硬度。如果你真的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那么狩所也可以认证你的六阶猎人身份。”
狩所旁围观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摩肩擦踵的围观人群议论纷纷,有个年轻人要砍狩所前骨剑的消息像风儿一样席卷整个格林镇。
“真的假的?”
“看着小子吹牛吧……要他真是六阶我用嘴清理你家今天的牛粪。”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喧闹声如蛛网一般交织,可猎人们都缄默地垂着眸。
“开始吧。”阿尔娃轻声说道,然后和孟阿牛退到远处。
江眠抬头看了一眼散淡而高远的云,一片孤寂的红枫从他的头顶划过。
层林尽染的秋意在莫邪剑上宛转,难捱的燥热凝结成白露,然后又化成一滩消融于泥土中的水。
满地诗一样的花红。
从姜面第一次登上平明阁第一开始……
艳羡、妒忌、诋毁、崇敬……江眠这些年来已经听了太多太多。
江眠并没有完全化身为辛弃疾,所以他摩挲着左手指尖厚实无比的老茧。
江眠无比地感激自己获得的能力,但茫茫人世间能将这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唯有他一人。
江眠并不否认自己的天赋,因为他知道天赋决定了自己比常人要高上不少的下限。但既然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过往所有的努力与苦难也不必假惺惺地与各位诉说了。
“你们只管接着仰望就好。”江眠轻声说道。
绚烂靡丽的剑光下,伫立好多年的骨剑霎时间化为漫天的齑粉,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