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的夕阳总是来得比宫外更早些,昏黄的光线从琉璃瓦上蔓延,最后再垂落,将四周天地都染成微妙的昏黄色,整个宫廷浸泡在琥珀般凝固的光晕里,寿康帝姬宫中的宫婢领着裴霈从转角走出:“小娘子今夜好生休息,从明日起,娘娘为小娘子请的教习嬷嬷就要开始教导礼仪,您养好精神才能不出错。”
裴霈应了谢,这宫婢将裴霈主仆三人送到门口,也很知情识趣的从此地离开,而康贵妃拨给裴霈居住的侧殿里头,早早的也有宫女在等候着,她们接手半夏与漱玉原本应该做的事情,有条不紊的将裴霈伺候的妥妥当当,等到用过晚饭,已然彻底入夜,四周静谧一片,只有负责巡夜的侍卫脚步声在墙外响起。
半夏与漱玉围着裴霈坐下,主仆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直到在偏殿里伺候的宫女过来提醒她们三人早些休息,裴霈才让半夏去熄灯,灯火一灭,四周的寂静便如水般缠上,裴霈躺在拔步床上安安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等人走远,她轻轻扯了扯半夏的衣袖。
半夏摸黑起身,将窗户打开,于是窗外的月光就无遮无拦地钻进屋子里,沈照就这样随着月光钻进屋子里,立在几个人眼前,他眼睛里都是笑容,微微竖起手指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借着月光拿出一叠纸张,又变戏法般摸出炭笔,示意半夏去请裴霈起身。
裴霈从拔步床里钻出来的时候,长发垂落在地上,她小衣如雪,发丝如墨,立在那里,只是一眼,沈照就窘迫至极的红了脸,侧开脑袋不敢多看,这一瞬间,便控制不住的起念动心。
炭笔在纸张上沙沙书写,声息轻柔,在轻微的虫鸣与巡夜侍卫的脚步声里,显得格外微不足道,裴霈低头看着沈照在纸上留下的痕迹,眉头微微皱起:既然寿康帝姬跟康贵妃这母女两个起的是让她替嫁的念头,想必就不会轻易放过她,更不会轻易放过裴家人,该如何逃跑?
裴霈看向沈照,试图与沈照在这里商讨出粗糙有待完善的计划:这并不是一日之功,况且离要出嫁也还有一段时间,今晚的时间却太过紧迫,很难商讨出行之有效的办法。
沈照正待将他的想法仔细告知裴霈,屋外却突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裴娘子,帝姬忧心您睡不好,正过来找您说话呢,您且起身吧,快快梳妆,出来接驾。”
裴霈与沈照俱是一惊,在这档口,沈照当即就要翻窗而出,但此时此刻,裴霈窗外的火光骤然明亮起来:简直就像是当场在抓奸。
但沈照与裴霈一时间也顾不上这么多,灯光已经逼进房门,眼见着就要破门而入。
“裴娘子已经睡下了?”
门扉被打开,露出的是寿康帝姬那张千娇百媚的面孔,她的视线在不大宽敞的内寝转过一圈,似乎在寻找谁的沈萤,方才还有些慌张的裴霈,见着她如此姿态,反而冷静下来,她窝在被褥里,迷茫地看着打算四处搜寻的寿康帝姬:“妾因认床,睡得不大稳妥……帝姬此来,若是要与妾同寝,只怕不妥。”
“明日若是在嬷嬷面前失了礼数,只怕到时候要连累帝姬的名声。”
裴霈这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宫中嬷嬷虽然是康贵妃寻来的,但她既然要为寿康帝姬祈福,代表的就是寿康帝姬跟康贵妃的脸面,宫中又不是康贵妃一手遮天的地方,略微有什么不妥当,登时就会让康贵妃跟寿康帝姬颜面扫地。
寿康帝姬的脸色未有犹豫,她此刻也未上妆,素面朝天的样子看着跟裴霈倒像是姐妹花,她俯下身握住裴霈的手:“不碍事的,你若是实在不舒服,我让那嬷嬷过几日再来也可,总不能坏了你的身子,况且你与我生得相似,我们便也算有姊妹的情分,若是不能跟你亲热亲热,委实遗憾得很。”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就要往裴霈身后高高隆起的被褥里钻,裴霈却也没拦着她,反而愈发向后,看似当真要为寿康帝姬让出一块地方:“既然帝姬抬举,妾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还请帝姬上榻。”
寿康帝姬的手在被褥里不住摸索着,试图寻找到什么,但她的手已经摸上了墙壁,却仍旧一无所获,便悻悻抽回手来:“这床榻狭窄,方才还未曾注意到,如今仔细想想,若是我当真挤上去,只怕我们两个都要睡得不安分,明日本宫还要去陪父皇说话,理应好生歇息,裴娘子也是,好好休息着,本宫还盼望着裴娘子为本宫祈福呢。”
她带着宫婢们的脚步声1彻底远去之后,裴霈才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连忙从看似堆叠齐整用来隔断的各色被褥里将沈照拉出来,沈照也不知是憋闷得厉害还是如何,一张脸红的活像熟透的洋柿子,裴霈也怕寿康帝姬突然杀个回马枪,连忙将沈照打发出去。
这厢寿康帝姬等人才转过拐角,脸上的神情就骤然冷淡下来:“打发一个小太监去看看,沈王爷今夜有没有好好的留在自己的屋子里,方才裴家那女子屋内的合香,味道与沈王爷身上的气味一般无二。”
“公主的意思是,他们两人暗通款曲?”
“不然呢?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偏生他们两人疑似有情分,又偏生用的同一种香药?”
寿康帝姬的脸上浮现出冷意:“原先的事情本宫也不想计较,但这两个人若是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本宫决不能忍,既然来伺候本宫,就是本宫的人,断然没有还能跟别的女子你侬我侬情好如蜜的理由。”
灯光在她的眼睛里燃烧,那是独占的渴望,是身在高位对自己认定的东西所拥有的渴求。
伏侍她的宫婢突然就低下脑袋,不太敢直视这位不大讲理也无需如何讲理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