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积年的管事含笑看着坐在上首犹如美人灯一般的主子,心里头半是窃喜半是敬惧:这位主子虽看着柔弱,可掌权当天就将主母身边跟了多年的嬷嬷当做下马威收拾了一顿给众人看,手段心肠,可见一般,但他们身在外头办事,本也不如何受妇人辖制,只需每次回话时谨慎些,这位主子抓不到错处,又能将自己等人如何?
“几位管事在外也是办差办老了的人,心思玲珑,从不需府内忧心。”裴霈用帕子按了按唇角,一顶高帽戴得几位管事神情和缓,她方缓缓开口,“想必今日我想办的事,诸位必定有所指教,能助我一臂之力才是。”
几位管事连忙起身,口称不敢,又道必定尽心,不负主家期望。
见得他们如此,裴霈唇角笑容渐深,她转过头去吩咐:“漱玉,去将几位管事前些日子送过来的账本拿出来,让几位管事好生看看。”她又含笑看着已然有所警惕的管事们,语调轻柔,“方才几位管事口称尽心,我年纪小,自然全信,还请管事们赏脸,好好尽心尽力的将今日差事办妥当,我自然也有酬谢送上。”
内宅里但凡查账,都难以有什么好事情,几位管事虽然对自己经手的账本颇有信心,却也对眼前人不会无的放矢有着同样浓重的担忧:若非账本上出了什么事,这位在府中尚未站稳脚跟的主子,又如何敢来查他们这些老管事的帐?需知府中关系盘根错节,若是得罪了他们这些老管事,府中内宅,还不知有多少丫鬟仆妇等着给这位年轻主子下黑手使绊子。
“这些账本我都批注过,管事们且看看,若是我批注的有什么不对,您们只管告知,我年纪轻,若是办错了事情,必然会认,绝不叫旁人说我有错不敢当,还请诸位放心。”
账本被漱玉不大温柔地丢在地上,发出轻微地一阵响声,几位管事垂眼去看,原本不甚在意的,神情凝重,本就心里有鬼的,愈发慌张。
账本上的朱色宛若要害处的一道血痕,一剑封喉。
每一处批注,都恰好在他们账本上问题最严重的地方,仿佛是一种宣誓:我并非不知账本还有别处问题,不过是给办差老人些许面子。
几位管事面面相觑,终于有撑不住的,开口问道:“姨娘这是何意?”
“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今我年纪轻,没什么手段。”这话听得几位管事眼皮狂跳,但裴霈全然不在意,含笑道,“不知府中如何处置这类事情,只好麻烦各位管事出力,互相查缺补漏,将最严重的那位推举出来。”
她仿佛没看见管事们愈发难堪的脸色,照旧笑意盈盈:“毕竟此事我不能当全然未曾发生过,可要我狠下心处置了诸位,又实在是心头不舍,况且诸位都是有大本事的人,我犯不着为了点小事就让诸位难堪,诸位以为呢?”
这还不够难堪的话,什么事算得上难堪?
管事们各自将目光在曾经一道吃酒的友人上划过:他们确实曾经为在主子面前能得奖赏,险些连狗脑子都打出来,但到底也是有一道牟利的情分在的,如今若是……
“诸位不必担心,到时候我会拨一个年纪轻的人顶了空缺,到时他没经验,年纪轻,那铺子里的生意就要麻烦诸位一道打理,至于受益,自然也是诸位一道处置。”
呸,去他娘的情分!那可是一整个铺子的利润!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立在最左边、铺子利润最多的那位邱管事。
……
“嬷嬷!不好了,那位打着旗号,如今要处置了咱们在外头放着的管事呢!”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撞进邱氏乳母所在的院子里,神情紧张,跑得满脸通红。
邱氏乳母一听,当即站起身来,又颓然坐下:如今自己的姑娘被软禁,有什么话也递不出去不说,连自己也被紧紧盯着,就是为了防着自己去寻郎主夫人将如今姑娘处境告知。
至于那位管事,自己又如何能跟姑娘保住他?
本就是姑娘嫁过来之后,拔了原先王府安排的老管事插进去的人,素日里当然孝敬姑娘不少,可真真算起来,也不过是外头的一条狗,姑娘现如今心情不好,更是犯不着为了这么点小事去打扰。
“好了,一个管事而已,处置就处置,咱们院子里平日难道就缺了那么点孝敬油水?姑娘是世子妃,正儿八经的主母,便是亏待了谁,也不会亏待咱们,各自散了吧。”
邱氏乳母不大放在心上的将前来报信以及立在院子门口的丫鬟们各自分散,紧接着便自个儿跑去邱氏屋子里照料如今身体不大好的邱氏,全然没注意到丫鬟们惊愕而怨恨的眼神。
方才前来报信的小丫头更是像被抽了魂魄一般,神情恍惚的向外走,几个丫鬟不忍心,又见外头日头不小,索性趁着机会把这丫鬟拉进屋子里:“你不必丧气,横竖明面上你是裴姨娘那边的人,如今姨娘掌家,还怕少了你的银子不成?”
“姨娘心善,自然不至于……可双鹭姐姐家里老子娘都是无底洞,生着病,又有那么个傻子哥哥,她挤破脑袋,为着世子妃院子里这点油水才进来,如今骤然断了,世子妃与那位嬷嬷又不是什么开恩的心善人,日后她可怎么办呢?”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俱是叹息。
双鹭是谁?
原是在世子妃嫁入王府额外挑选院中人手时,从外头拔进来的一个丫鬟,虽生得清丽可人,素日里却和气,不跟她们斗嘴闹气,也不着意去攀高枝,有时还会为她们兜底,院子里无人不喜欢这么个温柔和气的人,却也都知道双鹭虽是家生子,家里头却全然不宽裕,每月都过得紧巴巴,如今世子妃这处的油水要断,日后还不知她能怎么呢。
一时间,在场众人尽数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