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态度冷硬至极,陈绌悻也只能叹息:自家这位夫人原先便吃过为恩义行事的苦头,自家老丈人便是为着报恩,年纪轻轻便身故,丢下孤儿寡女艰难过活,对自己如今行事不认同,倒也难以勉强,只是破北关一事若非有那裴家郎君相助,未必能全身而退,如今裴家大难,且并非当即处死,仿佛还有转圜余地,自己怎能不知恩图报?
陈绌悻未曾说话,厅堂内又陷入无声无息的寂静,两夫妻宛若对峙雕像般沉默无言,片刻后,陈绌悻别开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写一封放妻书给你,便算你休夫,不会碍着你的名声,日后阿姣出嫁也有好处,你说得对,本就不该以一己之私带累你们母女。”
褚夫人满以为陈绌悻会就此退步,谁知他却如此不肯松口,一时间,这位在家中行事颇为刚强的女子茫然张了张口,露出悲戚而恍惚的神情:“你……你当真要如此?人生在世怎能毫无愧怍?裴家危如累卵,你便是不报恩又能如何?裴圭玉如今也未必愿意见着你以身涉险,若是他当真那般高义,自然不会愿意看见你送死才是,你何苦呢。”
“人生一世,俯仰天地,但求问心无愧。”陈绌悻温柔地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此事若是问心无愧,自然不同,但若我问心有愧呢?”
他的目光平和而温柔,仿佛全然只是在与自家夫人商议些许小事,而褚夫人张了张口,竟是再说不出什么劝说话语,末了只剩苦笑:“想来我这一生,年少时父亲如此,如今你亦是如此,合该躲不过,便只能应下,至于放妻书……”她咬了咬嘴唇,脸上浮现出些许嗔怪与释然,“你我夫妻,本为一体,自是该有难同当,况且若是你这样做,还不知阿姣要闹出什么新鲜故事来折腾我。”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开怀。
陈绌悻当即起身,去见杜大人。
如今这位大理寺官员圣眷正浓,以至于陈绌悻抵达时,对方还在宫中未曾归来,杜夫人得了自己夫主的示意,特地让杜家几个郎君陪着陈绌悻宴饮,待到宴席散去时,杜大人也恰巧归来。
两人见面,未曾多话,直奔外院书房而去。
杜大人摒退左右:“此事我能相助之处不多,与裴家恩情也并不深厚,且如今我有家有室,难以抛弃身家于不顾,不过如今刑部将此事交托在大理寺,裴家能稍稍眷顾一二,且若是你们能找到法子将有人污蔑裴家之证据送来,我必然不会辜负。”
陈绌悻也未强求,他本就是因受了裴圭玉大恩才如此行事,且眼前人从寒门一路爬到如今地位,自然也不是什么能热血上头不管不顾之辈,能冒风险插手此事,已然难得。
“我自省的,只是有一桩要紧事,裴家原先那位大儿媳妇,也就是如今荣家的大姑奶奶,未曾受裴家牵连,恐怕身怀关窍,但如今荣家对她看护甚重,能否寻到法子稍稍调虎离山?以便探问。”
“此事你不该来寻我,而是应当找机会去见见曾经那位平江世子,让他去寻裴家那霈娘子,内宅事自有内宅的处置手段。”
杜大人给了陈绌悻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又说道:“若是你们能想办法将她送进大理寺牢狱之内,我自然也有手段问出想要的证据。”
陈绌悻闻言,不再多留:此事危急,片刻不能耽搁。
……
当日入夜,裴霈正待歇息,令漱玉守夜,却在开口前被青鹄拦住,转而便点了她入夜伏侍。
休息时,青鹄帮着裴霈早早熄灯,在暗色中轻声开口:“姑娘,世子有意请您相助。”
她将沈照等人的谋划细细说出,又道:“如今大奶奶身在内宅,纵使世子等人也是有心无力,若是想要亲口问出什么,只能依靠您来帮助,朝堂上的蛛丝马迹已然教圣人清扫干净,唯有大奶奶能令此事有所转机。”
“我知道了。”裴霈缓慢开口。
她对荣氏本就算不上有多少情分,真正计较起来,若非有自己大婶婶与大哥哥在其中周旋,只怕在裴家之时就要与荣氏争斗,如今荣氏既然跟裴家灾祸有关,自然要出手相助。
青鹄见话已传达,便安心伏侍裴霈歇息。
次日午时,裴霈便借着给蔺江陵送吃食的由头将有意祈福的消息透过兰锜传达:“如今身在京都如飘萍,唯有大嫂嫂与妾还有几分相见可能,但若是将嫂嫂请入王府,难免惹人瞩目,不如为世子妃祈福,也让妾与嫂嫂见面,略略宽心。”
兰锜虽暗中觉得裴霈此举宛若痴人说梦,又觉她平添麻烦,却也不敢对蔺江陵隐瞒,当即就将此事告知蔺江陵,蔺江陵知晓后,未曾拒绝,只是叮嘱裴霈仔细行踪。
裴霈得了蔺江陵应允,当即就派人去荣家邀约。
半夏替裴霈前往荣家。
“……你说,霈娘成了淮南王府那位侍妾,今日打发半夏来请,一道去祈福?”荣氏看着立在自己面前通传消息的丫鬟,神情颇为恍惚。
自从出卖裴家以来,荣家仰仗着她在裴家之事上为圣人出力换来的功劳而平步青云,待她也仔细许多,至于原先让春枝算计自己的继母,自然已经沦为手下败将,如今她是荣家顶顶尊贵的大姑奶奶,便是自己几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见到自己也要矮上半头。
诚然,午夜梦回之时,她时常会想起自己的夫婿,但也仅限于此,从向王家要来与裴家这门亲事开始,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踩着裴家往上爬,让负心薄幸的父亲与算计她的继母后悔吃亏。
荣氏伸手摸了摸胸前璎珞:这是她刚刚嫁进裴家之时,自己那夫婿为自己亲自画出样子交付匠人打造的定亲信物。
她闭了闭眼睛,将璎珞摘下:“收拾起来,封进箱子里头,日后若是没什么事,莫要再将它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