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促而尖锐的呵斥声里,裴圭玉被白将官一把拽倒在地,那箭矢堪堪擦着两人身侧,笃的一声钉死在地面上,溅起烟尘与鲜血,还在不远处的吐谷浑商队因这番变故而控制不住的惊呼起来,他们纷纷向远处躲避:这是无妄之灾,而他们没必要参与其中。
裴圭玉低低喘息几声,凝重目光往不远处落,却没来得及细看,而是被白将官拖拽着往另一处躲闪:尚且不知来者有多少人,也人生地不熟,总得先活下来再说。
然而令人察觉微妙的是,在这支箭矢落地之后,并未有后续打击,而周围四散开的摊贩也在这种寂静中,开始慢慢回到自己的摊子上。
白将官尚未开口,裴圭玉却已经捕捉到这种现象背后的本质:“此地人多眼杂,大庭广众下,他们不便围杀,方才那支箭矢是试探。”
“那你的意思是,咱俩入夜前得吃碗断头饭呗。”白将官听明白了裴圭玉的意思,但仍旧没想丢下他,“得,得委屈你这么个读书人跟着我一起去死。”
裴圭玉有意说些什么,但在这遥远的边陲小镇,他所学所用都像笑话,浑然无用,至于肚子里的那些锦绣诗文,也皆是无用功。
便只好沉默下去。
白将官伸出手,似乎想拍拍这位读书人的肩膀,但又看了看指腹上还沾着的油脂,又默默收回手来。
天边的夕阳开始往下坠落,而此刻离彻底入夜,约莫还有三个时辰,但前途几乎已经定死。
白将官跟裴圭玉没打算就这么等死,两人行动起来,从各处商户买了桐油、干草,又额外牵了几只骆驼:在边关,好的骆驼是劳力,卖的贵,但他们只挑了些年老的骆驼,干瘦,又行动缓慢。
但裴圭玉却说要,又用干草喂了这些骆驼一顿饱饭。
白将官少见的没有问裴圭玉为什么,只是默默配合着这个读书人,把剩下的干草跟桐油做成火把,两个人把火把捆在骆驼的尾巴上。
“我来时看过了,城外有一群野马,到时候它们受惊,只要乱起来,我们未必不能走。”
裴圭玉给最后一只骆驼的尾巴绑好火把,窗外的夕阳愈发昏黄。
白将官嗯了声,起身说去打水喝。
裴圭玉侧身让出他们暂时休憩的这处后院内的水井:这花了他们不少银子,在边关,水源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铁塔般的汉子从裴圭玉身边路过,投下浓黑的阴影。
却久久未有动作。
裴圭玉隐约察觉到不对。
但为时已晚。
后颈的疼痛与黑暗在同时到来。
白将官居高临下地盯着裴圭玉看,俯身去拆裴圭玉现下穿着的衣裳:他们的身量差距有些大,衣衫显得紧绷而短。
这骗不过那些人。
白将官又叹了口气,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来:这是他这种兵油子的习惯。
他坐在裴圭玉身边,开始拆解两人衣衫内的棉花。
棉花纷飞如大雪,渐渐掩去白将官的神情。
……
蔺江月含笑与诸多命妇周旋,冠子上插着的发钿随举动而流光,凤口衔着珍珠,在侧首时发出轻微地碰撞声,在蔺江月听来,宛若仙乐,珍珠常有,黄金等闲,但这一声声里,是她如今所能掌握着的权势溢出的声音。
况且自己的兄长,也几乎是心甘情愿的,放弃了裴家那位,日后她用裴霈来作为礼物,便必然能够一帆风顺。
蔺江月心旷神怡的想着紫芝的回话,不自觉将唇角翘得更高,但当她转头,不经意间看见带着真水归来的裴霈时,目光却不得不顿住。
“许妃娘娘同你说了什么?”蔺江月应付着命妇,含笑上前,“真水姐姐这会儿过来,可是娘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真水看了眼裴霈,向后退了半步,一副以裴霈马首是瞻的状态。
蔺江月唇角的笑意因此微微凝固。
她隐约猜到什么,却又不愿意去相信。
直到裴霈微微笑着开口:“许妃娘娘很是亲和,暂且将真水姐姐拨给我使唤,这样好的事,我自然是要与你分享的。”
蔺江月的笑容不减反增,她一把握住裴霈的手:“既然如此,趁着此刻尚未开席,我领你去见贵妃娘娘如何?娘娘今日虽只是来此地随意走动,过后并不与我们宴饮,但原先你与娘娘的误会,总是要处理干净才好。”
康贵妃也来了?
在这一瞬,裴霈的脑海里浮现出银翘、以及康贵妃亲自送到霍家的那旨意。
她几乎可以确定,上辈子霍家从未让自己入宫的源头,便是那位康贵妃。
对这位素未谋面,却已然多有来往的贵妃娘娘,裴霈无可遏制的有着最深的好奇心:既然许妃的声音与自己母亲相似,那康贵妃身上,会不会也有什么,与自己母亲相关的痕迹?
裴霈在此刻心如擂鼓,她听见自己的应答声。
而她很轻易的就看见蔺江月脸上露出笑容。
蔺江月侧过头低声吩咐紫芝几句,紧接着便领着裴霈前去拜见那位贵妃娘娘,在门外廊下,裴霈尚未入门,只是见得一位姿色不输真水的宫装丽人打帘而出,便嗅闻到熟悉的清甜香气。
真水低声提点:“这是贵妃娘娘身边伏侍的灵息。”
而屋内隐隐约约传来年轻女子的撒娇声。
“贵妃娘娘不得空,正在为灵邱帝姬梳妆,太子妃娘娘姑且领着裴娘子离去吧。”
灵息居高临下扫了眼裴霈,逆着光,裴霈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是屋中那无缘得见,却能从年轻女郎欢快嗓音来管中窥豹,见得一副母女情深的画卷。
她不免想到自己的母亲,于是越发缄默,也彻底淡了要见康贵妃的心思。
蔺江月向她投来一瞥意味深长的目光,替她向灵息谢恩:“贵妃娘娘与帝姬母女情深,我们这些外人,自然是不好打扰的,有劳灵息姐姐了。”
灵息颔首,又转而看向裴霈:“贵妃娘娘不喜裴娘子,还请裴娘子日后也莫要来拜见娘娘,免叫娘娘坏了心思。”
这话说得极重,且没头尾,连裴霈自己都不知为何惹得康贵妃不喜,只得暂且将此事归纳为那鬼神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