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听得许妃，眉头轻微地一蹙：许妃在宫中与康贵妃分庭抗礼许久，虽说微分不如康贵妃，圣眷也并不如贵妃浓厚，但格外得太后欢心，陛下为尽孝，也愿意怜爱许妃，且正因如此，许妃才能屡屡与康贵妃相抗。
二人的关系不说你死我活，却也是势同水火，许妃身边的掌事宫女替康贵妃跑腿？
她的目光在周围能看见这位真水的命妇身上转了一圈，然后颇为遗憾的发现她并没有办法判别这些人到底有多少会在她出事时与蔺江月沆瀣一气。
若是她被这位所谓的许妃侍女叫走，出了什么事，到时许妃百口莫辩。
“姑娘难不成不愿去？”见她立在原地不动，真水笑容微收，“莫说贵妃娘娘，便是我家娘娘，也是有心要见见姑娘的，姑娘不赏脸？”
这罪名扣得不小，裴霈也不好再拒绝这位宫婢的邀约。
眼见裴霈跟着真水离去，蔺江月的笑容愈发明艳，她转过头去，冠子上雀鸟振翅欲飞。
“还未问过姐姐，只不知道许妃娘娘见我，究竟是有何要紧事？”裴霈跟在真水身后穿廊过堂，转眼便出了园子，人声潮落。
“姑娘问那么多做什么呢？人呐，少问多做，在这世上活的才稳当，听主子的话也就罢了。”
真水回头看了眼裴霈，那一眼似讥讽似轻蔑。
这一瞬，裴霈若有所感，她微微侧过头去，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青燕。
“多谢姐姐提点。”
裴霈轻声应了，缄默着跟着真水走到一处富丽宫室，内里一尊玲珑水晶香塔云卷雾笼，袅袅地喷吐烟气，裴霈嗅闻到其中古怪的甜腻气味。
她正疑心，此地究竟是何等龙潭虎穴，从鸟雀衔草纹的檀木落地罩后转出一众宫婢，紧接着这些婢女如雁翅般排开，真水俯身叩首：“回娘娘的话，裴娘子已至。”
裴霈已俯身，她的额头触碰到汉白玉上阳刻的莲花，余光里出现一只绣鞋。
“是个好孩子，暂且起身罢。”
裴霈这刹那呆若木鸡。
为着这嗓音的熟悉。
……
蔺江陵与邱氏到东宫时，恰巧看见裴霈被真水领走的那一幕，他淡淡看了眼正在来往应酬的蔺江月，未曾多有言语，将邱氏送入女眷中，又与蔺江月问过安，便推说要归于男宾之中，转身离园而去。
盯着自家兄长的背影，蔺江月笑容淡了几分，她借说更衣，于无人处叫来紫芝：“你且去盯着兄长，不要让他坏了康贵妃娘娘的事情。”
紫芝应是，心下却暗叹如今自家姑娘已然与待字闺中时浑然不同，当初在府中，对世子多有畏惧，如今却已然能起监视世子的念头。
她没多说，唤来个丫鬟服侍着蔺江月归席，自己亲自向男宾席处远远而去。
未曾出乎意料，她果然不见自家世子，紫芝当即便有成算，转往园后宫殿。
只是她方入巷，便失了蔺江陵的踪迹，少顷，那光风霁月的如玉郎君又从一侧假山后转出，含笑道：“江月如今本事愈发大了。”
仅是一句话，紫芝便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世子，娘娘如今也是担忧，那裴娘子入了贵妃娘娘的眼，日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娘娘也是不想您陷得太深，”
“我陷得太深……？对什么陷得太深？”蔺江陵似在明知故问，眉头却当真深深蹙起。
紫芝复而磕头：“世子理应知晓太子对裴娘子的心思，珠玉何必并瓦砾？为着一个有些姿色的小娘子得罪太子，委实不该，况且您已经有世子妃娘娘了。”
“她绝非瓦砾。”蔺江陵脱口而出，又缄默下去，浓睫低垂，“今日事不必与江月说。”
他的嗓音在艳阳下听来也渗着细碎寒意，紫芝无端发颤，匆匆低下脑袋应声，转过身离去前，她回头又看了眼立在原地的蔺江陵。
像她跟着姑娘取餐白的泥胎木偶，彩漆描金固然漂亮，却未免形单影只。
紫芝匆匆低头，快步离去：主子如何，本也不是她能够胡乱揣测的。
蔺江陵目光深深，凝视深宫片刻，也转身而去。
裴家倾覆在即，一个孤女，又怎值得他甘心冒险？
他的衣袖拂过墙角一盆素菊，带落些许纤柔白瓣。
……
裴霈坐在许妃下首，听着许妃嗓音柔和：“康贵妃的意思是教你替灵邱嫁去犬戎那等蛮夷之地，但本宫却舍不得你这样娇嫩的小女子，况且你未曾如灵邱般受过天家惠泽，又何必堵上自己的姻缘前途？只是此事，若本宫一头热，未免不美。”
“裴娘子，也不知你可愿助本宫行事？”
那熟悉刻骨的声音终于停滞，裴霈略有涣散的视线随之回笼，她轻轻眨眼，方才还有些茫然的眸子便若清泉骤涌：“娘娘的意思，臣女明白，只是不清楚要如何配合娘娘？”
许妃声音与母亲有八九分相似，她不得不起疑心，且许妃乃是宫妃，事关重大，也由不得她随意相信。
“本宫会找个借口将真水给你，她是本宫娘家的丫鬟，自幼有些本事，此事宫中无人知晓，且今日太子妃请你来这赏花宴，本就是康贵妃的意思，便是她今日放过你，日后也必然会有所动作，你带着真水，若是遇险，可让真水来告知本宫，届时本宫与真水里应外合，便能轻易人赃并获。”
这是要她将身家性命就此托付，真正遇险时，许妃什么时候来，带着何人来，她的安危与名声，也一并交付到对方手里了。
裴霈嗓音娇柔：“娘娘好意，臣女心领，只是真水姐姐是娘娘臂膀，臣女不忍看娘娘于宫中艰难。”
“你这孩子倒是嘴甜。”许妃含笑夸赞，双眼凝霜，“只是本宫的安危尚且用不上你来担心，你只需带着真水便足以，今日本宫既然大庭广众下请你来，定然是要将真水给出去的。”
“难不成，你有心拒绝本宫，心甘情愿做康贵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