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含笑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庄头媳妇，转头去看正在把佃户一个个绑起来打算押送的衙役，打算带着半夏与青燕等人去收尾：还有王进宝家媳妇尚未收拾。
“姑娘！”
裴霈被人叫住，她转过头去就看见庄头媳妇家那个独生子，佝偻着腰，在一群格外憔悴的人里显得有些微妙的荣光焕发：这是因为裴霈知道这人跟他父母未必是一丘之貉，所以未曾让青燕去吓唬对方。
“姑娘……我的母亲虽然有错，但能否饶她一命……看在……”
他嗫嚅着开口，已经跪倒在裴霈面前，以至于裴霈得以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位年轻郎君：“看在什么的份上？”她知道，庄头媳妇原本有意让眼前这个少年帮着害自己，但是被对方拒绝了，如果对方要以此事来提要求，恐怕有些事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看在我爹娘这么多年对庄上佃户还算不错的份上。”这个曾经也算意气风发的少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手心却完全因愧疚而潮热，自家父母能取得庄上佃户的信任，依靠的完全是抹黑东家，从东家所收的租金里头偷出好处来满足那些佃户，真正良善愿意放低租子的东家却没得到任何感激。
甚至这位东家姑娘还险些被那些叔伯害死。
裴霈意味不明的轻笑出声：“你说的没错，这么多年，你爹娘再有不对，好歹也将这水冯庄上的人照顾的不错，只是这照顾的不错，确实以伤了东家情分为前提的处置，你觉得还能作为说情的筹码？”
青年本就佝偻的肩膀在裴霈这番话之下迅速萎靡下来，整个人仿佛蜷缩在阴影中。
“你爹娘的性命可以留下，只是从此之后不能再回此地，这交易你做是不做？”就在对方要绝望的关口，裴霈轻飘飘说道，“且你要留下来为我跑腿三年。”
这个年轻人既然能在庄子上吃得开，又是那两夫妻的孩子，还能跟着那庄头跑去裴家送年货，想必有些本事在身上，不然也不能往裴家跑一趟，况且她如今正缺能在庄子上管事，又能来回跑动，还能时常往府中走动的人手。
“您的意思是……这几年我都不能跟他们在一处？”
“你不愿的话，此事作罢也无妨。”
裴霈表现出不大在乎的样子。
这青年咬了咬牙，猛地俯下身去磕头：“小人萧康，见过东家。”
很显然，这人还很看重父母亲缘。
这就好拿捏了。
裴霈翘起唇角，示意青燕去打点那几个衙役：此事本就因她这个主子而起，既然她不计较，身为罪魁祸首的庄头夫妻两人自然也不会出什么事，至于那些作为从犯的佃户，裴霈本也没想着一网打尽，只是打算让他们在牢里待几日，清醒清醒再回来。
如今虽是农忙，但水冯庄每年暗自扣下的那些收成跟今年少做这几日工的损失对比起来，还是不足一提。
而裴霈打算今年并不减免租子。
她的目光冷淡如水的扫过那一张张或惊恐、或怨恨、或愤怒的脸。
裴家的庄子所收租子，每年只有收成的两成半，在哪里说出去都是极低的价格，对这些佃户，裴家甚至做到了派大夫每月来诊脉看病的地步，与其说是这些佃户供养裴家，倒不如讲裴家对这些佃户才是真正的供养，只是人心不足，纵使裴家如此，这群人也还想着将原就属于裴家的地里出的收成，尽可能揽进怀中：最好一分都不给裴家。
对这种人，总要真正吃过苦头，才知道厉害，至于会不会饿死人？
那要看自家的大婶婶想如何做了。
裴霈唇角浮现出堪称凉薄的笑意：“等你们回来后，今年租子涨到八成，当然，若是大夫人心诚，兴许也不至于收八成。”
八成，是霍家对庄户上佃户的要求。
这些人也该吃点苦头。
撂下这番话，裴霈转身离去。
而此时。
被药倒的王进宝媳妇看见远处几乎烧红半边天的火光，就能轻易猜到那群人究竟在做什么，她倒是想阻止，只是有心无力，只能颓然地瘫倒在地上，默默安慰自己：兴许没这么倒霉，真能瞒过去呢？
“婶子这是怎么了？”
但在她这样宽慰自己的下一秒，裴霈含笑出现在她面前。
看着完好无损，甚至心情似乎不错的裴霈，王进宝媳妇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到底还是出事了。
甚至就是被自己这位小主子亲自算计的。
裴霈看着完全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王进宝媳妇，拍了拍巴掌，示意青燕跟半夏把人抬走。
……
三日后，裴霈等人带着王进宝媳妇迈上回京路途。
她们本该去下个庄子再抓一趟人，但谁知道水冯庄的动静闹得太大，那处庄子的庄头几乎是在次日就派人来，说自知有罪，愿意将原本偷摸藏下来的收成分批送到裴家：这些热恩这样自觉，裴霈自然也寻不出什么借口来处置，只能悻悻带着这几日天天服用麻草难以动弹的王进宝媳妇踏上归途。
而原本预料中会在庄子上袭击她们的人也始终未曾出现，其间青燕曾经跑了一趟裴家，也未曾抓到王进宝的狐狸尾巴，只是将那账本好生拓印了一份下来，留作来日。
此刻裴霈正歪在车厢内的靠枕上看着青檀写字：这两兄妹虽然曾经读书写字，但是吃了几年苦头未曾握笔，自然都将不少东西忘得一干二净，而日后青檀也是要做管事的人，当然不能不识字，是以裴霈当仁不让，成了这小丫头的半个师父。
至于青鹤，裴霈打算等回了裴家后，让裴大夫人单独请个先生来：青鹤神智有缺，如他这般的孩童怕是忍不住要欺负他，还不如单独请先生来教，也免得出什么事。
车厢里安安静静焚烧着合香，淡灰色的烟气充斥着水晶玲珑香塔，温暖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而裴霈与青檀，在同一时间打呵欠起来，但就在此时，马车却突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