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宝媳妇听着这妇人的奉承，加之水烟抽得舒坦，不免也有些飘飘然，翘起一只脚倒在软枕上：“哼，原先放着印子钱，多多少少自个儿还有些银钱在手里，那日不知是谁可恨，竟将此事说了出去，让那小丫头片子在我跟前好生作威作福。”
她斜斜扫了一眼这妇人：“你那儿子如今还不进学？每日只在庄子上游荡？像他这般，怕是不好娶媳妇吧。”
庄头媳妇搓着手赔笑：“可不是吗，那臭小子眼睛又高，去年跟着他爹去了趟府内，见着了那些小狐媚子，就总是闹着要娶一个回来，要我说那种高门大户的丫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在我们这种庄户人家，压根没一点用。”
“这可未必。”王进宝媳妇又抽了口水烟，悠悠道，“你们如今也不需下地自己劳作，替东家管着庄子，那些佃户也没少孝敬你们，赶明儿偷偷做点生意，你那儿子脑子灵活，说不准就发了大财，到那时我见着你也得称一声娘子了。”
庄头媳妇有些心动，却又不敢显露，只是尽可能的把脑袋低下去：“我哪有那个福气，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比不得奶奶洪福齐天。”
“胆子大，心眼敞亮，有什么不能做的？”王进宝媳妇别有深意地一笑，“娶了个贵人媳妇，说不准就能连带着旺夫，你家儿子长得也不差，有那张脸，话本子里说的那些书生小姐，说不准你儿子也能办成。”
庄头媳妇隐约捕捉到一点，猛地抬起头来：“奶奶的意思是……”
她的目光隐晦地往另一个院子的方向瞥了一眼，王进宝媳妇却骤然唬起脸：“混说什么！那位可是大夫人跟老夫人心尖尖上的宝贝蛋子，我也只是劝你放宽心，可不曾有什么意思，还不滚出去？要是让姑娘晓得你这样想，没得连累了我。”
她发怒赶人，几个小靠枕劈头盖脸的砸在庄户媳妇脸上，这妇人被弄得脑子浆糊似的，再看她似乎真真动怒，更是不敢言语，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了出去。
王进宝媳妇盯着那妇人离开的背影，得意洋洋翘起唇角。
这妇人满怀心事洗了脚，收拾干净躺倒在炕上，庄头洗了脸进屋见她这幅模样，撩开被子拱上竹席：“奶奶说了什么要紧话，你肚子里都是事的样。”
“还能有什么，无非是问起咱们那个儿子，你说说你，年前好死不死带他去府中送年货做什么，如今心眼高，整日只爱在镇子上逛荡，连镇子上那个朱大户的闺女都看不上了。”庄头媳妇没好气拍掉伸过来的一只手。
那庄头被媳妇拍开也不恼火，嘿笑两声：“咱儿子随你，长得好看，如今日子也好过，上头有奶奶跟爷顶着，要给板儿娶个姑娘身边伺候着的大丫鬟，是没那个福气，但挑个能干粗活长得好的小丫鬟，还不是绰绰有余嘛。”
“憨货！”庄头媳妇骂了一句，“府中的丫鬟哪个不是福窝窝里出来的，见过富贵日子，咋可能跟着儿子当庄户人家？你也说了，大丫鬟指望不上，只能去惦记那些干粗活的小丫鬟，但那些个小丫鬟个个泼辣厉害，否则也不能帮主子跑腿露脸，若是是要使强，她们什么脏的臭的没见过，咬死了不认，咱也不能成事，不过……”
这媳妇突然顿住嘴，目光略有放空的盯着前头：“她们不爱惜自个儿的名声，总有人爱惜，让板儿快些回来，他再过两年就到二十，也到了该去媳妇的时候，赶巧庄子上来了这么拨天仙似的女娃，让他放眼挑挑。”
“若是挑得好，奶奶就在庄子上，自然也能为他做主。”
言语里竟浑然不将裴霈这个正经的裴家姑娘放在眼里。
庄头向来是个耙耳朵，听自家媳妇这样说，虽觉得有些不合适，却也没说什么。
这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清晨起，王进宝媳妇起身与半夏青燕两人一道伺候着裴霈用饭，庄头媳妇领着几个庄子上耳朵丫头来端菜，见着这一幕，那庄头媳妇敛声屏气，只尽可能压低自己的动静。
庄子上物产不丰，今日只是一道河鲜粥配着几份自家做的小菜，同裴霈日常吃食比起来质朴粗糙，但半夏与青燕都没说什么。
“婶子今日气色不错，正好，我今日去婶子屋子里略坐一坐，也与婶子说说话，到底年轻，有些事还是要问过婶子，才好处置。”
裴霈用饭漱口毕，含笑看向王进宝媳妇：昨夜没精力处理的事情，今日正好拿出来处置处置。
王进宝媳妇扯了笑：“奴才住着的地方腌臜，还是不要脏了姑娘的眼，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霈表情不改，若有所思地点头：“婶子是个实诚人，这我是知道的，只是说腌臜，恐怕还算不上，那日我们去婶子院子里吃的也是好茶。”
“否则也不能晓得婶子有那样的本事。”
裴霈给了王进宝媳妇弄明白自己哪里出事的机会，果然看见对面坐着的妇人脸色一白。
“姑娘若是喜欢，那茶日后都送姑娘院子里去。”
王进宝媳妇恨得牙痒，却也不敢在这时候真把这位主子领到自己屋子里去：一个下人的院子比主子的还好，算什么事？
真计较起来，一个响当当以下犯上的名头是逃不开的。
王进宝媳妇一想到事发要受的处置，便觉得牙疼。
她佝偻着脑袋，偷摸地给那庄户媳妇递眼色。
这妇人很是机敏，瞬息间便想出法子，凑近笑道：“这庄子上的事，姑娘还是来问我罢，王家老姐姐虽然顶着名头，但到底不如我们庄户人家，日日都在田边地头上走，况且如今正是采莲蓬吃的好时候，庄子上有船，姑娘在船篷里坐着等着，我让我家那不成器的几个东西给姑娘摘嫩嫩的莲子来。”
裴霈玩着手中一方帕子，使了个眼色给青燕，青燕当即会意，一巴掌就抽在这庄户媳妇脸上。
“姑娘发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主子要去哪里说话，什么时候轮得上奴才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