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宝家的媳妇到底没那个胆子当场去拦姑娘身边伺候着的大丫鬟,打发人先把两个婆子攮到耳房里头待着后,便只能坐在炕边的杌子上随裴霈闲聊,裴霈端起茶盏微微晃动,目光垂落在宛若一汪翡翠般的茶汤上:“这茶颜色极好,香味也足,不晓得妈妈是从哪里买的?改日我也打发人去买一些。”
若是粗茶,茶味必然涩味极重,但今日吃的茶味轻且香,又出颜色,自舌尖至喉头都一片清香,分明不是寻常货色,若非收了钱财又仗着裴家的力气,绝不可能有这等好茶。
只是王进宝是外院得脸面的大管事,他的媳妇在内院也是有头有脸的仆妇。
总得再给点机会。
王进宝家的媳妇人精似的,一听得这位小主子如此说,便赔笑道:“这茶便是那婆子年前送奴婢的物件,些许土仪罢了,来婆子眼皮子浅的很,自个儿犯错吃了挂落,就琢磨着攀诬,实在可恨。”
裴霈视线扫过这屋子里那只并未上锁的红木螺钿金片锁团花卷脚大柜,目光在微开的柜缝上转过一圈又收回,不置可否,只等着半夏领抱琴来回话。
吃完一盏茶的时间,抱琴与半夏也恰巧过劳,抱琴紧紧抿着嘴唇与半夏一齐向裴霈行礼,紧接着她当着裴霈的面,便上前给了王进宝家的媳妇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裴二夫人正在管家,身为她身边的大丫鬟,抱琴有这个资格。
望着这一幕,裴霈拧起眉头:抱琴虽然有些急性,但因长时间跟着自己那位好脾气的二婶婶,平素也尚算和气人,今日会有如此举动,想必是王进宝家的犯下的事属实不轻。
她责备抱琴,反倒是王进宝家的媳妇虽目光躲闪,却还是捂着脸颊哭诉起来:“奴婢没脸活了!伺候主子这么多年,反被一个年轻丫鬟打了巴掌,说出去还有什么脸面伺候主子啊!”
她从杌子上滚下来,嚎哭不止,还不住拿眼觑裴霈。
裴霈却安然高坐,半分不为所动:王进宝夫妻两个确实是资历老的家生子,这一家子人从裴家先祖刚起家的时候就开始伺候着,最难得的是代代都忠心,虽也有本事让自家孩子脱籍当官,却还是肯送人来伏侍裴家的主子们。
因而在她察觉到王进宝家媳妇确实手脚不干净的时候,也没想着当即发落,而是准备敲打两句,存了顾念主仆情分的意思。
王进宝夫妻俩的事,抱琴只会比她这个半途才来裴家的主子更清楚,自然也更晓得,若非确切要紧的事,不会轻易处置了王进宝媳妇。
但如今抱琴当着她的面就甩了王进宝媳妇一个耳光,想必是事情已然极大,顾不上那点情分了。
裴霈揉了揉眉心,虽心底烦躁,却还是宽慰道:“妈妈且稍安勿躁,抱琴姐姐也不是什么混账人,今日事出有因,若是她当真做错了,我替她向妈妈赔罪。”她又看向脸色发沉的抱琴,“姐姐且说说,是怎么一回事?缘何动了这样大的真火?”
王进宝家媳妇飞快地扫了眼抱琴,念头飞快转动:自个儿确实在针线房里头受了些孝敬,但那都不是什么要紧事,最最要人命的那件事,仅凭抱琴,绝无可能查到,今儿这小蹄子给了自己一巴掌,可不是好给的!
抱琴冷笑道:“她家当真是好大的威风,背着主子在外头放印子钱,这等损阴德的事情也敢做,烂了肚肠的东西,还有脸在姑娘门前说情分?你这样的做派,也就欺负姑娘与二夫人好性儿,若是落到大太太手上,好歹要你一层皮!”
“我如今不过是给了你一耳光罢了!”
放印子钱?
本朝对放印子钱这等事自有律法,违者杖责三十,止于一百杖。
而王进宝家媳妇能放印子钱,多半是仗着裴家威势在外扯虎皮,否则怎能做这等事?
到时自家大婶婶就算不知,也免不了受连坐之罪。
况且百杖只是对着王进宝媳妇这等白身,牵扯上裴家这样的官宦人家,轻则连累在朝郎君受训,重则怕是要褫夺裴家祖辈谥号。
而如今圣上与武王有罅隙,武王与裴家是姻亲。
会是哪种结果,显而易见
裴霈当即浑身发冷,坐直了身子,目光如箭般盯着王进宝媳妇喝问道:“还不如实说来!”
王进宝媳妇也是万没想到这抱琴不过是内宅里一个大丫鬟,去问了一回话,便能查出这等要紧事,她自知厉害,又看主子变了神色,连忙叩头直呼冤枉:“奴婢也是受人蛊惑!我家那口子在外办差,有一回吃了酒回来便寻思起这生意,我那小子如今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便想着捐一个小官……”
裴霈这才想起来,王进宝家的儿子如今已然不在府中伺候,因王进宝家资历老,早就有了“奴仆三代不为奴”的资格,他家往上数,在裴家伺候的何止三代?
只是她越想越不对劲,若说王进宝媳妇长期在内院,不曾了解放印子钱的要紧之处,但王进宝却时常在外头帮着跑生意,怎会不晓得此事一旦败露,能把裴家整个拖下水?
裴霈越想越是觉得心头发冷,只觉有一张大网兜头盖脸向裴家兜来。
她顾不上在此刻问个清楚,先叫来小丫鬟去打发了耳房那两个婆子,紧接着让半夏去通知裴大夫人。
最后才来问询王进宝媳妇:“往日里府中给你们夫妻二人的赏赐也不算少,真计较起来,买一处三进的宅子都绰绰有余,如何又犯得着去做这等事?”
王进宝媳妇捂着脸,支支吾吾半晌吐不出一句话,见她分明有隐情却不肯讲,裴霈厉声呵道:“你若再不说,即刻打死了你这背主奴才,你做下这等事还不知改,到时老太太也说不得什么!”
此话一出,王进宝家媳妇才略略老实,嗫嚅道:“是、是当家的染了赌……平日里没当差便要去铜皮巷厮混……早些年主子赏的东西早输了个精光。”
……只怕还偷了东西出去,若是那些物件又恰巧有裴家印记,当真是一把好刀。
裴霈不敢耽搁,连忙使唤屋子里方才倒茶的那小丫头去请裴二夫人来。
此事事关重大,她必须让裴家能主事的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