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同宋蓁交谈不过盏茶时间,裴大夫人竟就带着荣氏与春枝一道过来,荣氏望见这位已然大腹便便的恩人时,眼神一亮,但又见裴大夫人并未主动与宋蓁交谈,只得先暂且按下心中欢喜,规规矩矩跟着自家婆母落座,待到两人故作不大熟悉,互相问安过后,高坐主位的裴大夫人才缓慢开口:“我家新妇与蓁姨娘你原先上香遇见过,不是还相谈甚欢么?”
“说来我还要好生谢谢蓁姨娘。”裴大夫人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蓁,她无视宋蓁逐渐变得惨白的脸色,将目光转到誉王脸上,“更要多谢王爷,御妻有道,将蓁姨娘教得如此好,都会劝着我家当时还未过门的新妇帮着自己的陪嫁丫鬟爬床做姨娘了。”
裴家那条不许纳妾的规矩早就出了名,誉王绝非蠢货,略作思量便猜到荣氏为着让陪嫁丫鬟做姨娘一事犯了裴家众怒:偏偏此事还是自己如今的宠妾撺掇的!
他又骤然想到一片好心劝慰他归府的荣氏主君。
若非如此,他如今又怎会对这宋氏宠爱有加?
誉王的脸色霎时有些难堪,他侧过脸剜了宋蓁一眼:“都是她不懂事,本就出身不高,见识也短,胡乱说话给夫人添麻烦了,烦请夫人看在本王的面子上,暂且饶恕她,毕竟她腹中还有本王骨血。”
裴大夫人不置可否,又转过头看向荣氏:“你且带着蓁姨娘走动去吧,毕竟是旧相识,你又将她说的话看作金科玉律般,今日便好生叙旧。”
荣氏虽糊涂,却看得出气氛不对,当即摇头:“如今蓁姨娘身子重,儿媳素来毛躁,还是少与蓁姨娘独处,至于叙旧,日后总有机会的。”
裴大夫人似笑非笑看了眼自己这时候总算乖觉起来的儿媳妇,说道:“既然如此,那暂且入席吧,如今蓁姨娘腹中的孩儿可饿不得,双身子的人,更是要精细伺候着。”
宋蓁不敢再有什么言语,自发垂下脑袋,老老实实跟着誉王入座,席间宋蓁偶有不适离席,却从未与荣氏一道离开过席面,裴大夫人这才待荣氏顺眼些:最起码自己这个儿媳妇未曾蠢出生天,当着誉王的面便与宋蓁勾勾搭搭。
因只是家宴,席面结束的也快,饭后誉王本有意先带着荣氏离去,谁知宋蓁却推说思念姑母,一意孤行要去见裴二夫人。
誉王颇有些不耐,但碍于宋蓁腹中胎儿,只得看向裴大夫人征询意见,待到裴大夫人开口准许后,誉王才说道:“你既然要去探望姑母,便快去快回,如今你这身子也不适合耽搁。”
宋蓁颔首,便要跟着丫鬟前去,路过荣氏身边时她抬眼扫了一眼荣氏发上银簪,却一言不发,老老实实跟着丫鬟离开,不多时,当真回转,跟着誉王一道登车离开。
待回到誉王府,誉王便拂袖而去,连陪着宋蓁回院子的意思都无,此事落在诸多奴仆眼里,自然有耳明眼亮的人跑去同誉王妃说。
誉王妃得知此事,与身边的老尚宫交换了一个眼神。
……
“便买这匹吧,掌柜的,且替我包起来。”余氏在绸缎庄里挑了一匹黛青丝绸,又选了些緗色的丝线。
上巳节过后便是清明,到时献容还得回盛家一趟,衣衫自然要做好些。
余氏欣喜地望着已然被收拾好的緗色绣线,她脑海里已经勾勒出该用这些绣线搭配上回裁制衣衫还剩下的丝线所组成的纹样。
“王家可真是好本事,原先嫡女所嫁不过是个主簿之子,如今却一朝翻身,要嫁给东宫那位盛大人,当真是有个如意郎君。”
余氏的笑容瞬间收敛了:献容是被自己的丈夫跟儿子卖给王家的。
“这可未必,那位盛大人的名声素来……况且我听京兆府当差的堂兄说,主簿家那对父子,虽说烧的面目全非,却也能看得出来,是在火起前死的人……最要紧的是,我听人说,那日火起前,似乎看见盛大人从院子里出来呢!”
“你的意思是……”
方才在余氏身边低语的两个妇人压低声音,往二楼走去。
余氏抬头看了眼二楼,下意识攥紧手中丝线。
她沉默着坐上自己外甥给自己准备的车马,抵达院子后钻进属于自己的那间房,揪下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
而后余氏开始做衣裳,她拿出尚未做完的衣衫,一针一线。
布料上却一点一滴被润湿出深色。
余氏沉默如木偶,只是不断重复着手里的针线活。
盛献容进屋时,余氏已然开始浆洗衣衫:“献容,你来得正好,这身新衣试试,看看合不合身,今年清明你去给你娘扫墓的衣裳我也在做了,这身你且穿着平日办差,颜色鲜亮,也不至于教旁人看轻了去。”
余氏一见盛献容便笑开了脸,伸手将衣衫递过去,盛献容褪去外裳,余氏又亲自帮他整理。盛献容低头看着这位一心为着自己的妇人:“我打算请几个针线上的人,舅母你如今也该好生歇息,表弟与舅父已然不在人世,我更该好生孝顺您。”
余氏帮盛献容整理衣领纽扣的手微微一顿,状似漫不经心地垂下眼:“你舅母我操劳这一辈子,如今年纪大了倒要人伺候,说出去只怕让人笑掉了牙,况且我这身骨头是个闲不下来的,你若是不让我做事,恐怕未必能有几年好活了。”
“舅母这说的是什么话!”盛献容紧张地提高声调,“您自然是要长命百岁含饴弄孙的,日后我便是有了子孙,也要带来您面前尽孝。”
余氏帮盛献容扣上最后一粒纽扣:“你有这份心,舅母就很是满足了,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她拍了拍盛献容的身子。
盛献容却突然察觉到一阵刺痛,不由得轻嘶出声,余氏当即满脸紧张:“是怎么了?”
“无妨,只是不知怎得,腰腹这处有些疼。”
盛献容指了指自己腰腹那处的疼痛,余氏眯起眼睛凑近,紧接着伸手一撮,满脸愧疚道:“你看,舅母当真是老眼昏花,连这枚毛针都忘记拿下来。”
她手中静悄悄躺着一枚细若毫毛的针线,盛献容到底见不得这位长辈伤怀,只得好生宽慰,待到余氏笑逐颜开,他才褪下衣衫收拾齐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