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鹄便不再言语,推开槅门呼唤绛云入内,一时间主仆三人都未曾说话,车厢里只有红泥小炉上放着的茶吊子里水沸之声,以及车轮橐橐。
“裴娘子,到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邱敬轻叩车厢,裴霈下车入内,银翘正领着几个丫鬟烤果子吃,见得裴霈来,匆忙起身问安,裴霈摆摆手:“烤的是蜜桔还是橙子?这样冷的天,就不必行礼了。”
银翘动手剥去橘子已然被烤得微微焦黑的外皮递给裴霈,裴霈接过却不吃,青鹄从她身后递来节礼:“姑娘念着银翘姐姐如今在外开铺子不容易,特地挑了份礼物备下。”
“姑娘念着我,当真是奴婢的福气,今日怎么只有青鹄伺候?”银翘让丫鬟收下节礼,转头又去看裴霈身后。
“绛云上回会面的老乡今日约她再见,我索性放她去了。”
裴霈端茶漱口,不疾不徐道。
“姑娘如今待绛云也好,只是绛云到底……”银翘有些犹豫,“奴婢如今虽不伺候,但还是少不得要说上一说,绛云本就是个心大的,日后若是惹出什么乱子……”
裴霈放下茶盏,含笑盯着银翘,却并不说话。
银翘的声音便渐渐低下去:“原是我多嘴了,姑娘自然有筹谋在心的。”
裴霈这才重新接话:“有婶婶盯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银翘不好再说了。
“绛云姐姐说今夜留在她那同乡处。”
盏茶时间,店铺里打发去守门的小丫头便带了绛云的消息回来,裴霈起身便要走,临出门前,却被银翘叫住:“姑娘带些点心回去吧,多少也算奴婢的一点心意。”
一袋被油纸包裹着的点心由青鹄接过,裴霈立在门口看着银翘,片刻后,轻声开口道:“你来帮我戴斗篷吧,她们笨手笨脚,总不如你贴心。”
银翘微怔,诶了一声,上前轻手轻脚替裴霈整理斗篷,又仔细戴上。
裴霈笑了笑:“咱们到底还是主仆,有些情分,我是念着你的,银翘姐姐,你也千万要念着我一些,毕竟咱们日子还长。”
银翘应声,又叮嘱青鹄几句,目送裴霈等人往外头走。
京都的天已然彻底黑透,只是灯火未歇,映照出幽深的蓝,在边缘隐隐露出几颗尚且没被夺走光辉的星子,静谧地注视着愈发急促的落雪。
青鹄见雪花飘大,为裴霈打伞,一行人走至原本马车所在处。
却四周不见车马。
此刻周边的商户大都闭门,街道上缺了邱敬等人的身影,显得极其死寂。
裴霈心头隐约浮现出微妙地不祥。
而这份预感,在裴霈看见从暗处走出的盛献容时,让她瞳孔骤然一缩!
“裴娘子,许久不见,当真叫盛某人日思夜想……惦念的紧呐。”
盛献容看着她,在灯笼下扯动唇角,笑容逐渐扩大。
于他身后,寒芒如星。
……
“派人去问问,霈姐儿至今为何还没回来,跟着霈姐儿的那些人怎也未曾报消息来。”
裴大夫人看着窗外越发浓重的夜色,坐立不安,片刻后当即打发漱玉要去探问裴霈消息,只是漱玉还未出门,外头就跌跌撞撞扑进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侍卫,他的眼窝空了一只,仅用独眼盯着裴大夫人。
喉管里嗬嗬嘶鸣,血沫从嘴里不断涌出,漱玉却出奇冷静,她蹲下身问:“姑娘是教谁拦了?”
侍卫说不出话,指尖滴落浓稠而发黑的血,他的手在地上艰难勾画。
“怕是东宫那位属官。”
漱玉盯着地上血淋淋的一个容字,扭头看向裴大夫人:“夫人,要不要去找王爷一趟?”
“去找父王派兵暗查,不要闹得人尽皆知。”裴大夫人的话每个字都像是从牙关里艰难挤出,“找到那盛家小子之后,就地格杀。”
她的面孔映照在灯火暗处,瞳仁漆黑,像将起风暴的海心。
裴家与武王府都在黑暗里不动声色的动作起来,如虫之百足。
……
“阿姐,你好些没有?这旧疾怎又突然发作了?”
淮南王府里,邱敬满脸担忧的看着邱氏,他本该送裴娘子归家,但姐姐心悸突发,事关重大,他不得不另托了旁人替他送行。
邱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底却有止不住的笑意:“自然没什么大事,只是坏了你的好事,过几日可要去向裴娘子请罪,你独自甩下她,可非君子所为。”
“我托了东宫的盛郎君送霈姐儿。”邱敬说道,“他素得太子看重,又有才名,想必能将裴娘子好生送归裴家。”
邱氏掩口轻咳。
屏风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姐弟两人纷纷去看。
蔺江陵面上一丝笑意也无,轮廓显得愈发清峻:“邱七,你方才说,托了谁去送裴娘子?”
邱敬不明所以,将对自己姐姐说的话又复述一边。
蔺江陵立在原地,目光沉沉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邱氏:“托付给盛献容盛郎君,还真是机缘巧合,平日里不出东宫的盛郎君,今夜竟能对你如此施以援手。”
邱氏的视线撞上那清冷如月的目光,便低下头去:“也怪妾身这身子不争气,本不该让敬哥儿将裴娘子托付他人的。”
蔺江陵扯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你身子不好,自然该好生歇息,如今又要开春,府中庶务繁重,不如就让兰锜与母妃暂时替你管着,也免得累坏你的身子。”
邱氏猛地一惊:“世子……”
府中中馈是她好不容易从自己婆婆手上抢来的东西,这样又吐了出去,日后想要再拿回来,还不知要花多少功夫。
“你如今尚无子嗣。”蔺江陵的语气愈发轻柔和缓,“想必也是因事务繁重未能静养的缘故,虽说如今你我年纪尚轻,不为子嗣发愁,但悠悠众口难堵,你还是以静养为宜。”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邱氏颓然地瘫软在榻上。
蔺江陵的目光又转向邱敬:“邱七,日后还是少与裴娘子来往,总不好次次都将她托付给旁人照看,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可如何是好?”
“不……”邱敬才想反驳,但对上蔺江陵那双暗藏冷意的眼,瞬间好似明白什么,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蔺江陵吩咐书童将邱敬半请半拖带出王府,他独自坐在书房内:“去找,找到人之后,直接带回王府。”
房中烛火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