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坚定无比地颔首,又俯下身以额触地:“还请姑娘成全奴婢。”
嫦娥爱年少,她本以为在边关成名的将军必然是粗犷无比的汉子,那日一见,却面容英武,宫宴上再看,锦衣绶带,简直是她意料之外的喜事,能给这样生得不错,又有权有势的男子做妾,便是主母难相处一些,也不碍事。
只要自己牢牢抓住主君的心,日后生下麟儿,还怕没什么机会出头吗?宫宴上她可是打听清楚了,那位将军如今膝下无子。
绛云浮想联翩,裴霈看着明显已然入套的绛云,含笑点头:“自然,你有这份心,看在咱们的情分上,我也会尽可能帮着你。”
否则怎么钓出盛献容呢?
裴霈笑容愈发明显。
绛云再次谢恩过后,转身去将青鹄叫来守夜。
转眼就到元宵节。
裴霈让半夏梳妆毕,就点了青鹄同绛云跟着伺候,临走时裴霈叮嘱道:“后日嫂嫂就要从娘家回来,今夜开始你便多盯着些春枝,不要闹出什么乱子冷了嫂嫂的心。”
“奴婢省的,姑娘且去吧,莫要耽搁时辰。”
半夏替裴霈拢了拢大氅,又转过脸去叮嘱青鹄:“姑娘肠胃弱,外头摊子上的点心果子,若是能不沾,尽量莫要让姑娘吃,若姑娘惦记得很,也只让姑娘吃一些,万不可囫囵吞了。”
青鹄颔首,半夏又叮嘱几句话,才将裴霈送出府门。
邱敬穿着一身莲青鹤纹斗篷立在宫灯下,身后带着的是邱家的车马,青鹄搀着裴霈上马,车厢里软垫暖炉一应俱全,还撂着几个攒心食盒,青鹄揭开,里头齐齐整整摆着各色果子。
她看了裴霈一眼,问道:“姑娘可要尝尝看?”
裴霈的视线转向窗槅外:“不必了,你与绛云分着吃就好。”
青鹄这才转头去叫绛云。
车轮落在青石板上,橐橐作响。
因要入市,加之今日人潮涌动,车马不便,邱敬便与裴霈各自下马下车,步行而入,期间邱敬时常有意与裴霈攀谈,裴霈却总是不冷不热维持距离,两人就这般漫无目的行走在街头。
“敬哥儿,你今日当真是好福气啊。”
正在观赏花灯的两人迎面撞上邱氏与蔺江陵,此刻是年关的最后一日,邱氏与蔺江陵衣裳俱是鲜艳,走在一处,倒真似一对恩爱夫妻。
邱敬见得蔺江陵,先躬身叫了句世子,蔺江陵含笑让他不必多礼,却闭口不提让邱敬改口叫姐夫,只是问道:“今日你们也来赏灯?”
裴霈不言语,只是安静立在原地,邱敬答话:“那日宫宴结束,当着裴大夫人的面,我问过裴娘子的意思,是以今日赏灯。”
“也好,你姐姐这几日在府中尚嫌烦闷,本念着让她回娘家小住几日排解,如今既然遇上,不妨一道。”
蔺江陵笑道,邱氏神情微动,有意解释,却又生生按下。
邱敬有些犹豫,转过头去问询:“裴娘子,你意下如何?”
裴霈轻轻摇头:“世子好心,本应承情,只是今日不便,稍后我还要去桃花胡同走一道,给我家那处铺子的掌柜送些节礼。”
“桃花胡同?”邱氏讶异,“你日后还是少去那处,听闻那地方鱼龙混杂,到底是未出室的姑娘。”
她情真意切劝说道:“况且一个铺子上的掌柜,何须你如此费心费力?”
裴霈摇头:“多谢世子妃关怀,那处掌柜是亡母遗婢,自幼的情分,我未能给她寻个好出路,如今也只能年节多加照料。”
“既然如此,世子,咱们还是莫要扰了他们。”
邱氏含笑去看蔺江陵,蔺江陵看着裴霈,片刻后才道一声好,领着邱氏没入灯火人潮里。
“我家姊姊心肠不坏,裴娘子要去桃花胡同送节礼?我们此刻便去如何?稍后回转,此地还有打铁花。”
邱敬指了指远处偌大一块空地:“到时回来,还正好能撞上采红斋一年一回的胭脂品评,若是有喜欢的,购置一些也好。”
不远处,宫墙上,帝后开始方孔明灯祈福,人潮涌动,邱敬本能立在裴霈身侧挡开拥挤人流,他的手微微靠近裴霈肩头,宛若翼庇。
青鹄不动声色护住裴霈另一侧。
裴霈在人潮里仰面,望见夜空明灯千万点,人声嘈杂,她的心却突然空寂至极。
不知此刻塞北如何,可也有这灯火?
裴霈旋即笑自己痴,这念头也来得古怪,此刻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况且便是此刻所念者就在身侧,她又能做什么?
既不愿意同他吃那份苦头,就不要动这份心思。
裴霈在心里暗自警醒。
她收回目光,百无聊赖将视线投向灯火最辉煌处。
一张脸出现在火树银花下,华光粲然,周遭失色。
裴霈惊愕地睁大双眼,她隔着人山人海跟沈照对望。
沈照冲她微微一笑。
裴霈抓住青鹄的手,本能要逆人流而上。
他怎会出现在此地?
裴霈想要探个究竟。
然而今夕佳节,摩肩接踵,裴霈不知被谁撞了一个踉跄,再抬眼,方才见得沈照之处,只有一盏花灯在风中摇晃,此前种种,恍然如梦。
“姑娘,怎么了?”
青鹄略含疑惑的声音将裴霈从恍惚中拉出,她抿着嘴摇摇头:“无妨,方才我见得一盏花灯极好,只是一个错眼便不见了,兴许是我看错。”
“那盏花灯在何处?是什么样子?我去为你问过求来。”
邱敬听她言语里多有惋惜怅然,当即问询,裴霈却只是摇头:“今日时辰不早,还得去桃花胡同,暂且出市吧,归家迟了,婶婶怕是要担心。”
见她如此,邱敬也不好再问,只得先令小厮开路,再亲自为裴霈一点点分开人潮。
但裴霈始终缄默不语。
直到坐上马车。
她将绛云打发去车外,在车厢里看着青鹄:“平江世子如今身在何处?可有今日便重回京都的可能?”
青鹄略作思考便摇头说道:“世子如今行踪,奴婢并不晓得,不过绝无可能身处京都,诸事繁多,世子肩上担子想必极重,必然回不来的。”
她看着裴霈,有些欲言又止的担忧。
裴霈笑着摇头:“无妨,只是我方才看错了人,这才问你这一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