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心粉饰太平,也有心试探一二,谁知裴大夫人却从始至终油盐不进,连饭也不留她用,径直送客,至于武王的喜好,更是一字也不肯泄露,裴霈立在她院中,盯着牌匾:“银翘,咱们去找五哥哥。”
她不知道没关系,武王的嫡亲外孙保准是知道的。
裴霈想得很好。
裴大夫人派来的嬷嬷看着自己这位年纪还轻的小主子,笑而不语。
当日下午,裴霈便下了大力气,亲自整治出好几色茶果小食,提着食盒便去见裴冲,裴冲在她一声声又娇又脆的五哥哥里身不由己,迷失自我,等尝到那些按着他口味做出的点心,脸色却骤然难看起来。
“这些东西,都是你亲自做的,不曾问过旁人?”
他指着那些吃食,面容冷峻,裴霈心头一跳,察觉到不妙,正要开口找补,身后嬷嬷却率先出了声:“五郎君已有答案,又何必多问我们姑娘,她初来乍到,并不知府中人情。”
裴冲的脸色当即更冷,少年人抿了抿嘴巴,想说些什么,但又想到自家母亲的叮嘱,只能转了话头:“霈妹妹,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但是,下回你若是要做,还是自己来问过我的口味才好。”
这番话说得裴霈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问,就被裴冲身边伺候的人礼貌又疏远地请了出去。
裴霈盯着紧闭门扉看了许久,转头去看立在自己身后的老妪:“徐嬷嬷,我倒有事想要请教您。”
徐嬷嬷谦逊道:“老婆子只是个下人,什么也帮不着姑娘,姑娘若是想要请教,还是花心思在那些对姑娘有利的人身上,把时间用在我这么个奴仆这里,岂不是浪费?毕竟我是大夫人的人,没有夫人的准许,姑娘从我这里得不到什么消息的。”
她意有所指。
裴霈心知,自己在这个婆子身上怕是得不到什么有用讯息:毕竟自己那位婶娘都不肯说出武王的喜好,这个婆子没有主家的准许,如何敢给自己泄密?
但她不气馁,转而又去从青鹄处要来裴家余下主子的喜好,按图索骥般一个个拜访过去。
但接下来三日,裴霈一无所获。
所有裴家人在刚同她说话时都极其亲热,但等见过那些按着他们心意挑选,无比合适的礼物后,都纷纷冷了面孔将她拒之门外。
而她却始终不知道原因。
这种滋味让裴霈极其烦闷,她索性闭门不出,就连银翘都不常能见她的面。
直到她自闭的第六日。
沈照浑身草屑,狼狈不堪地从窗而入。
裴霈盯着这人凌乱无比的发顶,看着发丝里夹杂着的碎叶烂草,忍不住咭笑出声:“世子这是做了什么采花贼的勾当?”
沈照赧然,耳朵红得厉害,许久不见,又忍不住有些亲昵心思:“你从霍家走,怎么不知会我,我翻去暖阁里,却见着人去楼空,再问过才知道,如今裴家派人帮着稳住霍家,你早被接到裴家来,算来我如此狼狈,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却还来笑我。”
裴霈又很是笑了一阵,才肯收敛,只是多日郁闷一朝消减,嘴上忍不住有些厉害:“那敢问世子为什么要吃这个苦头,如今有青鹄,倘若有要事要商量,传信便是,何苦折腾自己。”
“……你当真不知道?”
沈照盯着裴霈,有些气急,裴霈肃容,别开脸轻声道:“我未必想知道,世子也少问才是。”
“那倒是我白好心,听你在裴家吃了苦头,想方设法跑这一趟,白白被人笑话,我便走了。”
沈照起身往窗边走,步子却挪动极慢,他心里点着数:今日有高人教导,要得偿所愿,得欲擒故纵。
……不过若是数到十,她还不开口留人,那我做小伏低再凑上去也不碍事,此乃灵活变通。
沈照在心里嘀咕,脚步却越来越慢,眼见着就要数到十,他顿时拧转脚尖,欲要扭头。
“先别走,你真有法子解决?”
裴霈盯着好似要立马转身的人,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兴许再拖延一会儿,他也能回头呢?
沈照迅速抿紧嘴巴,免得唇角笑容太大露了马脚,这才慢悠悠转过身:“自然是有法子的,我虽不知道武王的喜好,却很清楚如何讨得裴家人欢喜,你得用心。”
“用心?”裴霈疑惑不解,“我送礼,若是吃食,便亲自下厨,若是别的物件,也亲力亲为去选,如何还算不用心?外头人给裴家送礼求办事,怕还不如我费心思。”
沈照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他全然没想过,眼前人于人情上,如此通透且凉薄,近乎误入歧途。
“那我问你,你求我办事,理应如何?”
“今日你来的不巧,明日我问问青鹄你喜恶,自然能让世子尽兴而归。”
“青鹄所得只是流于表面的爱憎,裴娘子,若是要真用心,不妨自己来探寻。”
沈照凝视裴霈,神情认真,裴霈却不以为然:“但从青鹄处所得,既快且好,加之我不过是要送武王一份见面礼,从中得不出什么好处,何苦劳心劳力。”
她忽而又笑,看着勃然变色的沈照,淡淡道:“世子待我好,我自然也知道,但如今世子也该清楚我是何等女子,于我眼中看来,世子爱我,不过是年少者爱好颜色,图我皮囊,我亦不曾拒,因此世子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请恕小女子毫无了解兴致。”
“裴霈!”
沈照一时痛极,眼底骤然赤红,他凝视眼前女子,心头大恸:“我只图你好颜色?”
“不然呢?世子难道又晓得我厌恶什么,喜爱什么?男女情爱,若缺一副好皮囊,如何能有起始,便如今日之前,世子也不曾如此……”裴霈歪歪头,饶有兴致地打量沈照,她全然以旁观的姿态审视他,“如此对我厌恶。”
沈照呼吸一滞,脑子里登时转过不少旧忆,他觉得手背又隐约在发烫,是那日眼前人泪眼,是自己那回初见委屈了她。
泪水虽没有真切地落在手背上,却在心口淌出一条蜿蜒的河,每每想起,总教他难以言说。
而裴霈毫无半分色变,甚至愈发坦然:“这世道爱女子温驯恭顺,和睦良善,最少,明面上给郎君们看见的,理应如此,但如我这般汲汲营营,追名逐利,也绝非过错。”
“世子,我便是这般女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至于裴家诸事,就不劳世子过问,寝时将至,世子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