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下意识给裴霈让路，这一让便不可避免的撞到翠湖身上，翠湖“哎哟”一声，微微向后倒，绛云也没想到翠湖居然会这样，本能伸手一把抓住她手腕，却摸到她被衣袖遮盖的手腕上沾满汗水。
她心头一惊，抬头刚好看见翠湖那缕还没来得及抿回发髻的发丝。
“看什么！平白无故撞我？”
“不过是轻轻碰着，谁想到你身娇肉贵，连这样也吃不消？”
绛云压下心里猜疑，压低嗓音冷笑，翠湖揉了揉还发酸发软的腰，脸颊不觉飞起红云，撇撇嘴没接话。
她不回话，绛云也不好再问。
主仆三人来得早，马车里空空荡荡，绛云与翠湖替裴霈收拾好座椅，便各自下车伺候。
裴霈坐在客座上安安静静，不消片刻，霍琼跟霍璇的说笑声就从不远处传来：“沈世子虽说今日一早就离府，但听闻他临走前往西市去，西边能买什么？无非是要买礼物，说不准就是送姐姐的……”
“别胡说，别人都听着呢。”
霍璇声音里的娇羞如浓稠蜜糖，裴霈笑了笑：沈照去西市买礼物想必不假，但礼物要送给谁可不好说，蔺江月如今失却太子，正是伤心时候，沈照岂能不想法子哄她欢喜？
若是没记错的话，西市有家极其好味道的水溻糕，还有家香药铺子，卖的物件拿来合香最好……
裴霈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自己如今空空如也的钱匣子，瞬间有些笑不出来。
霍琼与霍璇也在此刻登车，说笑声便戛然而止。
马车开始走动，带着女眷们前往富贵装点出的画舫。
“你身子如今还好？他……在你们府中可还好？”
蔺江月亲亲热热拉着才下马车的裴霈说话，裴霈察觉到蔺江月比她高出些许的体温从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上散发，烫得她有些不适应，骨血里的冷意不仅没有因此被驱散，反而愈演愈烈。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沈世子还好，就是前一阵子送了点补气血的丸药给我家大姐姐，不过两人很是守规矩，想来只是出于礼数。”
蔺江月皱皱鼻子，竟显得有些娇憨可爱：“他也真是的，送丸药也不晓得先跟我母亲商量一二，他家那些药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受的起。”
裴霈听出蔺江月言下之意，笑了笑：“大姐姐也没服用，而是好好收着，想来也有这层顾虑，翠湖，把东西送上来。”
一沓仍旧火红耀眼的枫叶被翠湖送到蔺江月眼前，蔺江月起先不以为意，等拿起一张，才起了兴趣：“你这是怎么做的，这上头薄薄一层，是琥珀？”
裴霈含笑解惑，末了补充到：“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怕郡主看不上，拿着随便当个野趣解闷也好。”
蔺江月闻言就笑：“这东西我不怎么喜欢，但三哥是钟爱的，他往年这时候总爱拉着阿照往林子里钻，等回来时就要带回一堆树根老石，用枫叶做物件不是没想过，只可惜……”
她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嘴笑，状似亲昵俯下身去压低嗓音：“只可惜他手没这么巧，霈霈，这大好的机会我给你，你可要抓紧。”
裴霈一瞬间像是被一盆冷水浇透。
这变故来得太出乎意料，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中，按道理来讲，她如今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蔺江陵绝无可能对她有什么念想。
蔺江月跟蔺江月算不上兄妹情深，却也到要用她来讨好蔺江陵的地步，何况就算把她推出去，又能讨得什么好？
裴霈按捺住心头惊疑，扬起面孔茫然无措地看着蔺江月，蔺江月含笑捏了捏她的脸，示意紫芝先带走绛云翠湖，紧接着，她自己领着另一个丫鬟将裴霈带到雅间。
此刻，有人才登画舫。
“我不明白郡主娘娘的意思……”
变故来得太突然，裴霈只能以静制动，她垂着脑袋膝坐在柔软蒲团上，四周袅袅的是香火气，她抬起眼，能看见一尊白玉菩萨像，悲悯地看着她。
但裴霈很快又低下头。
她不需要任何悲悯，她只需要自己一颗冷硬如铁的心。
“你既然也看见这尊菩萨像，为什么又低下头去？这菩萨像是我三哥寻来送给母妃的礼物，你若是有佛缘，想必三哥会更喜欢你，至于我的意思，你也不必懂，你家二姐姐坏了我的好事，你替我办件事，难道这样难？”
“禅院的事我知道，能让我三哥帮你，很了不起，这张脸没辜负。”
蔺江月越说，裴霈心越冷。
“郡主……我年纪还小，想来只是世子良善……”
“哼……良善，这话只有你才说的出，果然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姑娘，你阿爹阿娘恩爱，养得你也不知险恶。”
“越是富贵福窝，内里越是杀人不见血，鲜花着锦，世代簪缨，大家大族里只有寥寥几个能尝到这滋味？来来往往，无非是你杀我，我杀你，柔弱的依附刚强，勇莽的倚仗聪慧，良善？这世上没有比我们这些人更险恶的。”
蔺江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她擦了擦眼角，蹲下身掐着裴霈的脸颊：“你若是办的好，日后我们不仅是投契的金兰，还能做一对好妯娌，你若是办不好，霍家那些墙头草，想必很愿意听我的吩咐，到时候被我送到三哥屋子里，可就没有他待你如今的这份垂怜了。”
裴霈两颊隐隐作痛，但她却不敢抬起眼帘来，怕被蔺江月看见她眼底的讥讽跟心里的火，她从没相信过所谓良善，霍家才是世间一等藏污纳垢的龌龊地。
她早就决意要将这副好皮囊卖出好价钱，但能如此处置她的，只有她自己！
四周静悄悄，只能听见炭火燃烧的声音，时间仿佛过去很久，又好像只是瞬间，裴霈听见自己的声音：“郡主娘娘的吩咐，小女理应照做。”
蔺江月自己递过来的过河梯，她若是不抓，岂不是太对不起她自己？
至于敢如此买卖她的蔺江月，她要她以身作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