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坟场,周双逐一给许乘介绍。
“我妈,我外公,我外婆,我家小狗笨笨,还有那位,我舅。”
她声音比在屋顶时平淡许多,已经听不出有多少悲伤。
许乘呆立在那几座坟前,望着上边的一张张照片,仿佛听见了浓烈哀鸣的唢呐声。
他指尖不自觉收紧,眼眶微微发涩,心里头所有对世界的热烈都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浇灭。
周遭树叶被风吹得娑娑响,几片叶子随风飘落,砸了一片在他头上。
良久,他动动指节,伸手过去想勾周双手指,想把她整只手握在掌心里,遍遍摩挲。
可最后他也只是轻轻牵住了她衣袖。
再后来,他哑着嗓子缓缓问,“舅舅为什么没有...”
后边的字他没讲完。
周双侧过头来,“你是想问为什么不立碑?”
许乘点点头。
周双盯着那座无碑坟,满眼冷漠,“外婆说,烂人不需要立碑,给他下葬就不错了。”
许乘愣了下。
“他如果不是从我外婆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尸体就算在外边发臭发烂,外婆可能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外婆说,这种人渣,晦气。”
周双觉得也是。
因为他虐杀了她的笨笨,败光了妈妈的赔偿金,还把舅妈打跑了。
她和外婆都觉得,这样一位烂人,当年倒在那个酗酒的冬夜,冻死在街边,是他活该的。
周双蹲下来,和墓碑上的外婆平视。
她将手里的一扎香点燃,起身递了一半给许乘。
两人一同弯腰祭拜,一同给每座碑前插三炷香,又一同直起身子立在那,久久无言。
直到香燃到一半,周双才转身迈开步子,“走吧。”
后山小道崎岖不平,周双不知是在出神,还是被什么东西遮蔽了眼睛。
经过一棵大树时,脚绊到树根,直往前栽。
许乘手快拉住了她。
她下意识回头看他一眼,道了声谢,又转身打算继续走。
许乘拽着她胳膊将她拉回来,他低眸看着她眼睛,那里头满满的水雾。
许乘心脏跟针扎了似的疼。
他双手攀上她脸,拇指抹掉她两边眼底要掉不掉的泪珠。
随后手心贴上她后脑,将她额头压在了他肩上。
周双眼前一黑,鼻腔里瞬间飘满他衣服的味道。
她本该挣扎退开的。
可是好累。
靠靠吧,靠一会就好。
两人身子隔着两拳距离,许乘的手很安分,一只轻轻挨着她后脑,一只垂在身侧。
周双眼眶愈发酸涩,双手无力地垂着,无声的泪逐渐将他肩头衣料染湿。
风一阵阵地刮,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保持这个动作。
他负责治愈,她负责被治愈。
不知过了多久,周双抬手抹了把眼睛,头抬起来往前走,“天快要黑尽了,你早点回去吧。”
她声音有些沙哑,带点闷闷的鼻音。
许乘伸手摸上她眼睛刚刚枕过的地方,那儿湿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一阵寒风,吹得他心底泛疼。
他抬脚跟上她,一路无言。
到了大马路边,他伸手牵住她衣袖。
周双回过头来,支离破碎的神情已被藏起,她眸光淡淡,要不是眼底还泛着丝丝红,压根看不出来她刚刚哭过。
“怎么?”她歪了下头问。
许乘将手收回衣兜里,“真不跟我回市里?”
周双:“不了,平日很少回来,这次想多待一天。”
某人思索两秒,“那我能不能也留在你家住一晚?”
周双一愣。
他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不过看在他是在担心她的份上。
她不打他。
她只摇摇头拒绝,“我怕你良家妇男的名声被毁。”
毕竟村里传谣的厉害程度,她可是见识过的。
不仅见识过,还一辈子都不会忘。
许乘望着她,觉得也是。
他自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不能不在意她的。
他浅浅笑了下,往前走,“开玩笑的,我送你回去就走了。”
周双:“不用,这是我老家,路比你熟多了,你就在这打车吧。”
“嗯。”许乘嘴上应着,脚步却没停,还在往前走。
周双掏出手机,“我帮你叫车。”
闻言,他返回将她拽走,“不着急,先送你回去。”
到了家门口,外头的路灯都已经亮起。
许乘进屋磨磨蹭蹭地喝了个水,又磨磨蹭蹭地去看了看下午砌的小花园。
最后实在没啥好磨蹭的了,才终于舍得出门。
......其实是周双见他磨蹭,怀疑他真的不打算走,跟他说,“你再不走,信不信我拿铲子创你。”
许乘笑笑,觉得她能骂人,那心情大概率没啥大问题了。
天已然黑尽,他不让她远送。
“我走了。”他立在门口,歪头看她,“送客不给个拥抱吗?然后邀我下次再来。”
周双告诉他,“送客还有一种方式,扫地出门。”
许乘短促一声笑,“脾气还挺差。”
他弯弯唇,“就是奇了怪了,我还挺喜欢。”
周双目光清凉,“你可以不喜欢的。”
“那不可能。”许乘说,“我这辈子就死磕你了,周双。”
有那么一瞬间,周双心脏过电似的,节奏大乱,目光直直盯着他。
很快又问,“你几岁?就说一辈子。”
“这跟年龄没关系,看人的,我觉着我可以。”许乘扬扬唇,“没办法,哥天生就是这么自信。”
周双:“...”
周双:“快滚。”
许乘含笑嘀咕了一句“确实凶”。
随后转身,背对着她摆摆手,“我这回真走了,明天见。”
直到他拐了个弯,门口再看不见他身影,周双关上门,不自觉爬上了三楼,立在夜幕中望着那条有路灯的道。
他形单影只,一步一步踩在灯光下。
她莫名有种想要跟他走的冲动。
只是等他身影彻底消失,她也没有挪动脚。
-
次日一早,周双打算去南坡摘点青枣,下午带回市里。
一打开院门,发现某位身高腿长的帅哥,正可怜兮兮地坐在门边矮小的石墩上,打瞌睡。
她愣了好几秒,才伸出指头戳戳他脑袋。
许乘惊醒,有那么一瞬没坐稳,直往另一侧倒去。
周双快速伸手拽住了他卫衣领口,将他扯回来。
许乘彻底清醒。
他抬眼看看她,随后又低眸,看看自己因她大力拉拽而袒露出来的那片胸肩。
他眨眨眼愣了会,随后颇不正经地对着她笑,“大路边的,这不太好吧周老师。”
周双:“?”
周双:“...”
周双居高临下睥睨他,稍扯了下嘴角,随后松手,再毫不留情一推,将他推下了石墩。
“哎卧槽——”
许乘倒在地上,肉体不算疼,但心灵严重受伤。
他爬起来拍掉衣裤上的灰尘,控诉,“周又又你是真狠心!就不怕我摔着脑袋磕傻了。”
“无所谓。”周双说,“反正也没什么影响,本来就傻。”
“?”许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