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顾林满脸你在说什么啊的表情。
池头夫人终于忍不住了,轻笑出声,然后微微掩起自己含笑的面容。
她扭过头去,一丝不苟的盘发垂下一缕纤细的发丝,池头夫人眉眼弯弯,边角细密的皱纹散开。
“你是不是以为我下一秒会让你去拯救世界?”
顾林听见池头夫人略带调侃的话语之后,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然后心虚地扭过头去。
“有,有一点。”
池头夫人收敛起笑容,闭上眼睛感受着偏斜的阳光,这抹珍贵的阳光从天穹之上穿越遥远的距离只为能在这一刻能够晒在她的身上。
她恬淡地轻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轻声感慨。
“其实并不是。”
“无论是天道也好,还是什么先天鸿蒙至宝,亦或者大人在陨落之前的所谓谶语,都与你无关。”
“最起码与现在的你无关。”
“做人啊,最难能可贵的是,看清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所谓的“重量”。”
“阴差或许对于酆都而言很重要,但也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酆都也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组成之一罢了。”
“不妨去想着,我们没有那么重要,却足够有意义,或许这样,能够活得轻松一点。”
“用一双新生的眼眸去看待这个世界吧。”
“等你有一天明白贯彻一个生命从开始到结束最为终极的命题----死亡的时候,你会是一个合格的阴差的。”
“我保证。”
顾林下意识扭过头去,却只看到一双带着柔和和鼓励的眉眼,池头夫人含笑的影子无限度和某个记忆中的影子无限度重合,顾林以为自己恍惚了,他骤然眨着眼睛,却没能再捕捉到那一点一挥而散的灵光。
池头夫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依旧自顾自说着。
“所以,我今日和血河找到你,一个是告诉你因果和缘由,另一个,就是希望你能够明白。”
“不要相信命运,顾林。”
“作为新生的阴差,你本来会受到酆都八大鬼道和忘川六大主脉的集体栽培,但是现在,忘川改道,酆都坠落,也只能由我来实现这个引路的职责。”
“在遥远的上古,传说有着一位手持具有编织星辰流转锣梭能力,穿梭于星海编织万千生灵命运的螺女,作为执掌命运的神明,这位冠冕高高在上地裁定着万千生灵的一生。”
“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明白,命运何等复杂,又岂是这小小的螺丝可以承载?这世上的万千事物最终走向何方,或许受到影响,但是“命运”一词,从来都不是用来相信的。”
“否则,为何至今依旧可以看见这浩瀚星海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无数生灵,却唯独不见那位穿梭在星海之上的螺女呢?”
“人的一生本就是万千奇迹勾连的璀璨,要去相信每个个体的能力。”
“用你的双眼,你的心去感受吧。”
池头夫人说完,车载音响悠扬的音乐又开始遍布在这一片明亮的车厢里面。
池头夫人和始终沉默的血河将军坐在座位上,看着顾林,纷纷都露出了柔和的面容。
“亲爱的旅客们,林市站即将于三分钟之后靠站,请准备好行李物品,有序下车。”
“本次112号希望号列车,很荣幸为您服务,欢迎下次再见。”
顾林目光复杂,扭过头来看着面容柔和的池头夫人,以及这位传说中驻守在血池之外,生生世世守护着池头夫人的传奇将军,朝他们一稽首。
“你看来要走了。”
“希望你能够在这趟旅途的尽头,找到一丝你想要的答案。”
听着池头夫人的话,顾林站了起来,明媚的阳光开始层层叠叠地剥离,腥臭的气味又重新占据着自己全部的视线,而此时此刻,顾林却只感觉自己的心中意外地坚定了几分。
下车的门扉意外地明亮,顾林知道门外等待他的是什么,但是他这次,却一往无前。
高挑的身影坚定不移地迈步走入那道混淆着视界的关门,消失不见。
看着消失在自己目光之中的顾林,池头夫人轻轻摇头,看向身边的血河将军。
她的目光无限追忆,似乎又想起了那段很远,很远的时光。
久到她还不是十殿阎罗,久到她只是蜀山上一个梦想着执剑闯天涯的天真修士,那时血河也不是此时的这副模样,也只是一直在谦让和保护自己的大师兄。
她们在蜀山道上走过一年四季,想象着可以纵横沧海,天地任我行。
那天洗剑池的阳光似乎也如同今日一样明媚,连师傅的胡须也未曾发白。
可惜了。
往事如同泡沫幻影,不可追忆。
如今再想,也终究诸事成空。
终究是遗憾的,有着一颗人的心,怎么会不遗憾,只不过不后悔罢了。
感受着身边人的落寞,血河攥紧她的手,闭上锐利的眉眼,肩膀牢牢地和她靠在一起,给她提供短暂的歇息。
他忽然想起来自家夫人似乎忘了什么,扭头看向闭上眼睛的她:“不过,那件事你还是没和顾林讲吧?”
“哪件?”池头夫人身子顿时僵硬,似乎也意识到什么。
“就是我们....”血河叹气,自家夫人,忘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池头夫人笑容僵在脸上。
糟糕,光顾着凹人设了......
忘记和他说最重要的事情了!!!
过了一会,她尬笑。
“应该,不会有什么的吧?”
“就说我诈尸了?”
“哈哈。”血河笑了,赞许地拍手,“夫人说话真有意思。”
池头夫人:..........
走出那道璀璨的光门,狂风在呼啸着,顾林再度出现在了风暴的中心,在他面前,拿着蜡烛的白裙女孩用尽了自己最后一分力量,身上的白光逐渐消散。
作为风暴眼,这里此时却意外的宁静,已经不成人样的男子看着漂浮在自己面前的白裙女孩,眼眶中不断流出殷红的血泪。
他颤巍巍伸出全然变成灰色角质的手想要去触碰面前这个女孩,却在看到自己丑陋不成样子的手之后,下意识收了回来。
女孩却主动牵了上去,眼泪不断地流着。
她哽咽着:“爸,我们走吧.....”
“不,安安....”男人摇头,眼泪浸湿了他的面容,他啜泣着,肩膀畏缩,哗啦着手,想要拥抱住面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孩,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他如同一个固定在吧台上的可怜木偶,僵硬的躯干不允许他做出任何动作。
“你这不是,又回来了吗?”
男人蠕动着嘴唇,唯一可以看见人类去情绪的面容此时此刻全然都是不舍。
女孩明亮的眼眸看着自己的父亲,轻轻摇头。
“爸,我已经死了。”
“不,不,不。”男人摇头,却说不出话来,他泣不成声。
“我们的安安那么小,未来还很长,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我该怎么向你的母亲,我该怎么向秀雅交代.....”
男子捂住自己破败的头颅,震颤着全身,好像有酥麻的雷电劈倒了他。
这个刚刚还歇斯底里的男人,面对自己年幼却惨遭虐杀的女儿,和那位早早撒手人寰的妻子,期间的悲痛和自责,在一瞬间摧毁了他。
女孩看着自己痛苦的父亲,抱住他支离破碎的头颅,口中轻哼着舒适的摇篮曲。
“爸,你知道吗。”
“一个童话里说,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一根注定了长短的蜡烛。”
“长度代表着我们的寿命,而蜡烛的火光,代表了我们微弱而耀眼的生命。”
“我们的意义,不是去计较每一根蜡烛的长短。”
“而是在于,那根蜡烛,有没有去照亮身边的黑暗。”
“我不遗憾的,爸爸。”
“最起码,我短暂照亮了爸爸,还有妈妈。”
“哪怕只是片刻。”
“爸,我们走吧。”
女孩轻哼着悠扬的曲调,男子倒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原先偏执的脸上,终于释怀了些许。
或许,他还是不能放下命运对他的诸多不公,他还是不能接受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会因为一场意外永远离开了他。
但是在此时此刻,他还是放下了。
彻彻底底。
天穹之上那颗晶莹剔透的灵犀心随着男人和女孩的消失,彻底破碎成耀眼的镜花,纷纷扬扬的水晶碎屑从半空中落下,如同一场不停的雨。
雨埋葬了这个笼罩着阴霾的都市。
天幕上遮天盖地,已经露出了几寸节肢的鬼面蛾神不甘地嚎叫着,被现实的壁垒无情地驱赶出迷都。
下方的虚中衍看着纷纷扬扬的水晶雨滴,以及天穹上那个缓慢坠落的少年,再度化作流光,想要将他救下来时,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而地上的孟兆海,看着恢复平静的天空彻底闭上了满意的眼眸。
高楼上的血食女看着消失的蛾神,已经那个中途出现的少年,眉眼厌恶,她皱眉,却在看到自己手上闪烁着猩红血光的璀璨红宝石之后微微松了口气。
“好在....蛾神温床,还是到手了。”
“酆都的虫子,下一次,你就没那么好运了.....”
她冷冷地看着开始扫荡起周围异端的虚中衍和陆续到处的KCL的管控人员,和黑衣少年一道消失在这片天地。
而此时此刻,顾林看着不断在自己面前跳动的信息,只觉得疲惫不堪,闭上了疲劳的眼眸。
【你获得了【弥生狂】孟兆海的认可。】
【你走出了希望号列车。】
【任务要求S已完成。】
【正在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