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云第二次为自己绣嫁衣。
当年,木雨十四岁,木云十五岁,继母李氏花费重金,招来江南最好的绣娘,买全京城最好的料子,为木雨绣嫁衣,修修改改几十次,足足用了两年的时间,才算达到木雨的满意。
木云偷偷的看过,羡慕过,可是那又怎么样?李氏不会在她的身上浪费一分心思,为她准备嫁妆时,吩咐府里的采办婆子,随便哪个绣楼,买一个过得去眼的就行了。
木云只是十几岁的少女,在礼教森严的大靖朝,出嫁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她对未来夫婿抱着无限幻想,当然想拥有一件独一无二的嫁衣,来迎接属于她的另一段人生,没有冷漠,没有无视,没有压抑。
可是,她每个月只有一两银子的月钱,除去官家女子们宴会交际的必要花费,她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买不起,根本再也挤不出闲钱买衣料子和绣线。
她唯一能换钱的本事就是画画,要说起师承璇玑先生的事,还要感谢李氏,她为了给木雨打造成京城第一闺秀,请来琴棋书画各界名家,即使木雨学哪样都学得稀松平常,也要坚持上课,为了不落下苛待继女的名声,木云也被要求每日必须陪着木雨上课。
璇玑先生见木云有几分才气,很是用心教导过她。
于是,木云做了一件大胆的事,画了一幅少女采荷的画作,偷偷拿出去卖掉了。
要知道在大靖朝,官家女子不能抛头露面,贴身物品丢失,被人拾了碰了都是失仪,若是被外男瞧见了不该瞧见的,就是失贞,一辈子只能跟着这个男人。
木云作为京城二品官员的嫡女,她的物品就是她的脸面,若是被人知道她的画流落到闺房外,她的名声就毁了,没有正经人家愿意和她说亲,甚至,整个木家的女儿都要受到牵连。
木云担惊受怕了很多天,贴身丫头雁儿从小就很机灵,那一天她扮成乡下丫头,谎称自己哥哥读书没有钱交束脩,画工还好,就作了一幅画,想换些银钱,可是画楼老板见她土里土气,以为她没有见识,就想诓骗她十两银子买下来。
雁儿不愿意,一边说着去别家看看,一边去收画,却被一只手按住了画轴。
雁儿说那位公子拿着画仔细端详了好半天,最后问雁儿:“多少银子?”
雁儿看得出那位公子很欣赏小姐的画,但是,他的穿戴不像有钱有地位的大家公子,会花重金买一幅除了看看,一点用处都没有的画吗?
雁儿乍着胆子说道:“三十两!”
“好!”那位公子没有丝毫犹豫,花三十两银子买了署名叶公子的第一幅作品。
木云用卖画的三十两银子买了衣料子和绣线,每天偷偷摸摸地给自己绣嫁衣。
她的嫁衣跟木雨的比起来真的很寒酸,她用的是一般的料子,一般的丝线,只是用着不一般的心思,她的嫁衣上没有鸳鸯,没有并蒂莲,冷眼瞧去,好像没有花纹,在灯光下抖落开,就会发现不寻常之处。
袖口和裙摆处盛开着一朵一朵祥云,衣襟处是各种形状的树叶交织,顾盼间,美人笑在花丛,行动间,美人行在云端。
她的嫁衣绣成了,父亲却被罢了官职,她在包袱皮里藏了那件嫁衣,流落到吴县,穿着那件藏着少女情思的嫁衣,嫁给了朱楼……
“嘶”,木云含住被针扎破的手指,停止无谓的回忆,她将重新获得幸福,穿着新的嫁衣嫁给杜宇,一个自始至终挡在她前面的男人。
现在她有钱了,可以用金线银线,绣金色的云,绣银色的叶,绣绚烂的人生路。
“叶叶”,杜宇的脚步声临近,木云手忙脚乱的将未完成的嫁衣塞到箱笼里,他们说好的,等到杜宇随信王凯旋之时,就是他们正式拜堂成亲之日。
那时,木云要穿上亲绣的嫁衣,做杜宇的新娘。
杜宇推开门,就见木云慌慌张张的盖住箱笼,勾唇一笑:“叶叶,你在藏什么东西?”
木云有些难为情,一垂眸,脸颊上升起两朵红晕,轻声说道:“是好东西,成亲时才能看得到的好东西。”
杜宇心间一片温软,走近木云,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握紧,柔声说道:“叶叶,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木云抬首,望进杜宇的黑眸,沉浸在无边的柔情里。
第二日清晨,杜宇整装待发,天空飘起蒙蒙细雨。
木云打开毓绣楼的大门,杜宇迈过门槛,回首与木云相望,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谁也没有言语,只有夏雨淅淅沥沥。
杜宇微微挪动脚尖,木云连忙喊到:“阿宇,等等。”
木云快速回身,来到绣架前抄起一把剪刀,利落地抽出头上的簪子,一头青丝披散而下。
杜宇大步奔过来,急声道:“叶叶,你要干什么?”
木云微微一笑,撩起一缕青丝,“咔嚓”一剪刀,手心多了一缕“情思”。
木云将那一缕“情思”打结,放进绣着朵朵祥云的荷包里,温柔细致的系在杜宇的腰间,一边系一边喃喃私语:“阿宇,无论你身在何处,都要一直带着它,这样你就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在等你。”
杜宇眼眶湿热,他用力的将木云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血肉里,一瞬间后又放开手,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冲进雨幕里。
木云紧跟着跑出来,站在雨里,望着杜宇的背影消失,一行清泪缓缓流下,被雨水稀释无影踪。
阿宇,从离山初遇,被你护在身后的我,就像在深渊里望见了一束光,我愿用余生追随你,木云在心底私语。
雨绵绵不尽,木云抬手捂住眼睛,片刻后,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泪雨,提裙转身,一人撑伞静立于她身后不远处。
木云只看一眼,瞬间瞳孔微缩,身体僵直,朱楼怎么会在这里?
朱楼来了,从他们两两相望,难分难舍,到雨中追逐,依依泪别,还真是红尘男女,郎情妾意。
朱楼冲着木云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眼底冰寒刺骨,似是能射出冰锥,直刺木云的心脏。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皆是魔咒:“木氏,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朱家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