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铁坨在彪儿那边没有捞到一点油水,但离开前撂给我的那句话让我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他心里燃烧着一团复仇的火焰!而我与癞老七的旧事只不过是他对冷漠社会感知的心里表象的一部分!
我的家人都在;还有七星漳里那几十万只新养的幼蚌和近十万斤活鱼!随便哪一块都是不能让他去造次的“神殿”!
但他言及已出,是否会真的有付诸实施的行动?还是一种到嘴的肥肉没有吃到后的即兴怨恨?
有一点可以肯定:以我与江湖混混以往过招的经验,既然是想报复,就不会事前示恨,除非,此人的脑袋被车撞过!
但,陈铁坨不是一般的混混,对这样的人,不允许我有任何的侥幸;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当务之急就是要将他的复仇之星火浇灭在萌燃状态!
就像是一盘正在博弈的围棋中盘,必须要抢到这个先手,也是胜负手!
但是,这个“先手”在哪儿找呢?
我一时陷入了僵局。
硬碰硬,我不惧怕;他不是傻子,在彪儿的场子里已经感受到群体的力量;而担心的是他从背后下黑手!
要想让陈铁坨放弃复仇的计划,不能去激化他的情绪,唯有通过某件事去征服他的扭曲的心!
这几年的农村基层工作,我已深知:能征服人心的,不是靠武力或是使用一些小伎俩,而是要用自己的真情实意让对方真切感受到你的的温暖的存在;而且,不仅仅是言语上的安慰,还要有切实的行动,让他感受到你的真诚!
经过再三的深思熟虑,我的脑子拟定了两个计划:一是请癞老七的父亲出山,一起去陈铁坨的家里拜会他的老爹,看两个老人能否说服他;二是请所长出面邀请铁坨的村书记在一起商量,看村里有没有适合铁坨做的事;有事做,他自然就会收心。
当我把跟铁坨的是向癞老七的父亲说明以后,老人很是沮丧地摇了摇头道:“哎咦!老七的事又扯得铁坨那小杂种哪根筋疼嘛!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再翻出来有什么意思呢?到时候还会惹得桃枝心里不安的!这伢儿,吃了那么大的亏还不长记性,还嫌政府的钵子饭吃得不够?辉辉,我带你去找他爹,这回,我就是赔上这条老命都要劝住他!”
老人的沮丧里饱含着对儿子的思念!
原本还有老伴的身影朝夕相伴,老伴一走,就只剩下自己在人世间孤独地消磨着寂寥的晚年;左邻右舍的满堂儿孙的和睦光景,恰似一道道针芒,时常都刺灸着老人的神经,撞击着老人的胸腔。
老人出来串门,口袋里有两样东西是必备,一是自己种的烟叶砌成的烟丝,他抽不惯纸烟,味道太淡;即便是有亲戚送给他,老人都会拿到村里的小卖部去兑换日常生活用品;只有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老烟叶才够劲;二是糖果和干红枣、小饼干之类的小零食,那些都是桃枝隔三差五地托人帮老人带过来的;但老人自己吃的很少,基本上都是塞给了邻居的小孙孙们,来换得一串串欢叫“爷爷!爷爷!”的稚声童音!
老人是多么希望自家也有后人啊!现只能在旁邻里分享这份天伦!
本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裕门庭,现已成了白果树湾最潦倒的“五保户”!
陈铁坨的爹也是个明事理的老人,一听说我们的来意,也是气得下巴上的几根花须直抖。
连忙用家里的座机给小儿子打电话要他回来。
“夏书记!铁坨自从释放回来后在家里呆的少,这一次出去以后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回家了,我和他老弟都不晓得他在外面的事;但上次带一群外地的‘牛打鬼’回来,我就担心他很有可能会不走正道;他老弟每次打电话给他,要就是不接,要就是‘你们都不要管我的事!’,气得老弟都再不打电话给他了!哎咦!真的是养了个衣胞!冤孽!只要他回来,老子就要放包老鼠药毒死他,省得再祸害社会!祸害别人!也帮国家省粒枪子!”
如山的父爱,却演变成了对自己亲生儿子深恶痛绝的毒誓,可见老人的内心是多么的绝望与悲伤!
弟弟接到电话后也从百忙中赶来回来,听明来意后也是直摇头。
“夏书记!姑爷!(本地对姑父的别称)对这个哥哥,我跟我堂客也是费尽了心思;市场上正在扩建,我们打算再租个水产摊位,两弟兄绑起搞,加点花样,把生意做大点;做水产生意,虽然是辛苦点,每天都是腥味满身,但一年下来赚十几万还是稳的;我堂客还想帮他牵线做媒;可他就是不肯呆在家里,他说‘不想看到别人在背后指手画脚,更不想做众人眼里的缩头乌龟!’还要我们不要管他的事,就当他像七哥一样!早一向,我还每天晚上给他打个电话关心关心,现在,我再不打了!既然是他的心已死,我的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听老弟这么一说,我也是觉得铁坨所顾忌的是有一定道理的,也正是当下人对刑满释放人员暗藏讥讽与鄙视的大众心理!
活着,难!
活在别人的冷眼与嘲讽中,更难!
“七哥之前的事,哥哥回来后就找我问起,我也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告诉他了:前因,我们这些亲戚都清楚,都是七哥自己给自己挖的坑,不能怪任何人!夏书记和桃枝姐都是无辜的,不然的话,我们这一大帮亲戚也会站出来替他说话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政府也早就断了案,何必再去翻那本老黄历呢?结果他还反过来说我们怕事,一定要帮七哥找回面子,否则,对不起他的在天之灵!你们说,他老壳里是不是有砂?!”
在铁坨弟弟的陪同下,我参观了铁坨的住处;这是一栋上下两层三家格局,铁坨跟老爹住一层的东、西房,弟弟一家住楼上;走进铁坨的房间,墙壁白如雪,家具全新,床上的被子折叠得菱角分明,平整得像是豆腐块!
起床时,一个“金蝉脱壳”;睡觉时,一招“黄狗拈窝”;这是男人们的普遍惰性!
从折叠的被子来看,铁坨就不是一个起居生活窝囊的男人!而且,还很讲究!
起初,我也是这般德性,只是当年被桃枝的几番调侃后渐渐改掉了。
“辉辉!你是不是怕被子的热气跑掉了?起床后把自己盖的被子翻过来再折叠一下,就那么难么?洋装穿在身,床上像狗窝!看了就辣眼睛!”
“夏书记!我哥他很爱整洁,就是觉得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不自在;还是回来后的那天晚上一家人吃了一餐团圆饭;以后,每次在一起吃饭,他都是端碗坐到外面吃,我堂客喊他都不拢桌的,搞得我堂客心里都不好过!而跟我孩子再一起的时候,他又特别开心!真是个怪人!”
“你哥哥对你爹怎样?”
“很关心的!我跟我堂客每天都起的早,要去开档;之前,我爹的早餐都是他自己搞,哥回来以后,每天的早餐都是他从镇上的早餐店里买回来,而且,每天都换花样!有几回,我都看见他帮我爹削水果后切成小块,我爹的牙齿不太好,咬不动了!”
忽然,我从铁坨弟弟的话语中似乎找到了缓解与铁坨矛盾的突破口:要是建议他村里帮铁坨修建一所新居,哪怕是两间农村普通的住房,让老爹跟他一起同居,铁坨的心里是不是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呢?
在我们农村老家有一种习俗,兄弟们结婚成家后都会与父母分开自立门户,于是,也就有了一句俗语:弟兄分家就如邻!
弟弟已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一家一言;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吃着弟弟、弟媳妇的谋福,换得是任何一个有志气的男人,也不自在啊!
如果说对老爹的关爱,是对自己离家二十年没有尽孝的弥补!而对侄儿的喜欢,更是流露出自己对婚姻与家庭的渴望!
哪个男人不想有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谁不想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只是,现实夭折了他的想象,冷漠鞭挞了他的热心!
陈铁坨的良知还没有完全坏死!他只是把自己内心对新生活的欲望在众人面前遮掩了起来!感化他、拉他一把应该还来得及!
细数我这些年的所见,但凡是在江湖上“打牛”的人,还没有一个浪过阿云!
照他对自己的调侃:这一辈子,就差没有偷过、没有放过火!
“老弟!等下我们相互存一下手机号码;你要是联系上了你哥,先不要说我来过,就说我想单独和他聊聊,你可以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他;要不,你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主动和他聊也行。”
“好的!”
拿到陈铁坨的手机号码后,我要老七他爹在此等我,便直接去了派出所,打算把我的想法跟所长说说,听听他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