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处理惠州档口的事,媛媛和她妈妈在腊月二十八的那天下午才从深圳坐飞机赶回老家。
从1991年春跟我一起南下惠州,除开中途回来开诊所,媛媛也在南中国海边的鹅城奋斗了整整7个年头;准确地说,这7年间,基本上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视野;而她内心那团炽热的心火也一直为我燃烧了整整7年!
走出时,还是24岁的豆蔻花季,归来时,已是33岁的成熟女人;年岁已去,但容颜依旧!
在她家里吃完晚饭,媛媛挽着我去沅水大堤上散步;9年了,这样的情景还是第二回!
此刻,正是傍晚时分;夕阳恰似被顽童揉搓得失去了光泽的红气球,慵懒地挂在西边的天际,除了色彩,在霜风渐寒的隆冬里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
冬日,正值枯水季节;昔日里已被砍伐的芦苇滩早已不见,只剩下满眼枝桠嶙峋的意大利杨树一眼望不到边;若不是利益的驱使,站在河堤上举目向东,视野所及的地方就是无边的古老洞庭湖;眼下,只能在心里去感受几年前的河湖之壮美了!
“辉哥!还记得这地方吗?”媛媛的头偎在我的肩头。
好多地方都可以遗忘,但此地不能!
“记得!是你当年求我带你出去打工的地方!”
“是啊!终于回来啦!前后整整9年了耶!”
每一个外出打工的人,只要是决定不再踏上离家的路,面对生兮养兮的故土,都会从心底发出这样的感慨:我终于回来啦!
终于不再离家园!
终于不再暗自伤!
外面,再繁华,也只是浮云;而故土,才是永恒的倚靠!
外面广厦千万间,却难有一扇属于自己的窗!老家低矮的陋居,也是心安神稳的地方!
“辉哥!你有想过我们还有一起欣赏湖景的这一天吗?”
媛媛,你这是在体检我的智商啊!
这要我如何回答?!
我若是回答“有”,那是对王沁赋予我十年情感的无情亵渎!也是对媛媛的忽悠!
我若是回答“没有”,即便尊重了王沁,却又会伤到媛媛的心!
虽然,媛媛等到了结果,可过程呢?
那可是用情与血凝结的一路期盼啦!
而我内心的真实呢,确实是“没有”!
十年的风雨沧桑,哪还会想到我与媛媛会有圆她美梦的这一天?!
只是她的痴心一片,终于等到了今天!
她是拿自己的青春在赌!
虽然赢了结局,却输了年华!还有那漫漫长夜里的孤独和矛盾的对冲!
放眼当下,又有几人敢下如此大的筹码?!
“回答我!”媛媛见我箴言,故意逼催道。
“呵呵呵!有!”我嘻笑着回了句。
这个答案,应该是圆梦中的女人最喜听的回复。
“哎哟!都快问出汗来了!答案虽然是有水分,但还是值得期待!”
在媛媛和王沁面前,想要掩饰点什么还真难;只是当初王沁没有在意我跟媛媛的交往,若是较真,包火的那层薄纸早已燃烧殆尽!
“辉哥!我离开惠州前,请张叔叔他们吃了顿饭,就当是对他们的答谢!没有及时向你汇报哈!”
“应该的!”
媛媛已经回来了,以后,和他们一起聚的机会就很少了。
“他们三家人都应该回老家来了,说是正月初二上午一起来给王司令上香;张叔叔说,上完香后就过来看咱爸妈;因过来的人多,就不用安排吃饭;然后要我们一起跟他们去县里,曹局长已经安排好了饭局!”
不用猜测,三天后,在司令的坟冢前,有将是一个盛大而威武的场面!
我还清楚地记得:司令的棺木安放在墓穴里后,张叔叔特地从曹局长手中接过事先准备好的一杆冲锋枪,朝天打光了弹夹里全部的子弹!
司令戎马一生,用枪声来为他老人家送行,是对他最崇高的敬仰!也是生死与共的老战友们无尚的荣光!
按照老家的习俗,大年三十,两家人在我家里吃过团圆饭后,我便过来给司令及其父母送了亮;这是我一生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我答应过王沁,只要我还在老家,司令的祖山上永远都不会荒凉!
即便是有一天我也回归了天国与司令相见,还有夏家的子孙!
感恩,必须传承!
依照王沁的要求,在司令的坟前,我拨通了王沁的手机;悉尼的时差,只比北京时间快了三小时。
“辉哥!过年好!你到了我爸坟前了吗?”虽是国内的传统新年,但王沁的语气甚是悲戚。
这也是我们第三次通话;第一次,还是她在澳洲安居下来以后;第二次是我决定回来的时候。
“沁沁!过年好!我到了!”
“辉哥!麻烦你把手机放在我爸的头前,打开免提,我想跟他老人家说说话!”
王沁的语气很轻,我已经明显地听到她是在强忍着抽泣!
自然,也已经触动了我的心肺!
“爸!您在那边还过得好吗?实在对不起,爸!女儿不孝!今天是国内的大年三十,女儿却不能带妈妈过来看您!爸!妈妈已经检测出了胃癌晚期,现还在医院里化疗!我不知道妈妈能撑多久?呜、呜、呜!”
沁妈妈患了胃癌?
我在陪泪的同时,心里也是大吃了一惊!
“爸!我带妈妈离开您和辉哥,实在有难言的苦衷!也是迫不得已!您已经狠心抛下了我们,我不能再失去妈妈!要是您还健在,我跟辉哥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呜、呜、呜!”
果真是为了保全沁妈妈!
自古忠孝两难全啊!
爱,可以重生;而父母,却不能轮回!
“爸!妈妈想回来,但她已经不能下床了,只能等她康复以后我再带她回来;我不知道能不能满足她的心愿呐,爸!呜、呜、呜!”
一声声,如泣如诉!
一句句,掏心裂肺!
王沁离开的原因,从未向我提及;她选择了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特殊的方式来敞开心扉!
亡者,是可敬的老父亲!生者,是跪在亡者坟冢前的我!
从王沁的哭诉声里我可以感知:沁妈妈既有可能魂归故里,要不,王沁不会提前告知天灵!
“爸!您的老部下们都会过来看您!张叔叔、欧阳叔叔、罗叔叔他们都是特地从惠州赶过来的,还有在老家的战友们!您有这帮生死兄弟,也能含笑九泉啦!”
“爸!辉哥已经回到了老家,他答应我了,他会经常过来看您的,所以,您不会孤独!我也打电话给了曹叔叔,他会关照好辉哥的!妈妈的病,我会竭尽全力的,如果有必要,我会带她去美国治疗!请您放心!爸!呜、呜、呜、呜!”
“爸!对不起啊!我没有替您照顾好妈妈!我真没用啊,爸!”
这是足以感动天地的心伤与无奈!
若是上天真有灵魂,司令也会落泪!
老天!求你洒几滴雨吧!让我见证一下司令的感伤!
“辉哥!你也保重!”王沁说完,还没等我回话,电话就挂断了。
该说的,王沁已说完;余下的,就是她独自承载又将失去沁妈妈的悲伤和余生在海外漂泊的孤独!
一句简单的“你也保重!”已慨括了她内心的全部!
她还不知道媛媛即将接替她的位置成为我的第二任新娘!
我独自在司令的坟冢前坐了好一阵;红蜡燃烧时流下的烛泪,和着我流淌在脸上的泪水,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家。
以前,我就没有责怪过王沁;以后,更不会!
但愿沁妈妈能渡过此劫难,多陪伴王沁几年!
正月初二上午,我和媛媛早早就候在了司令的坟冢前;大概是十点多钟,4台小车缓缓开进了司令的屋宅;张叔叔、一身戎装的欧阳叔叔、罗叔叔、还有参加过司令葬礼的老部下共十多个人,拎着鞭炮、桶炮及祭奠物品,步履沉重地走了过来。
张叔叔和张姨没有让任何人帮手,夫妇俩摆好果盘,点燃香、蜡后,众人依次给司令作揖、磕头;随后,欧阳叔叔拿出了一瓶茅台。
这是司令生前的最爱!
“老大!兄弟们都过来看你啦!来!敬你三杯!”欧阳叔叔将酒倒进了我事先准备好的酒杯里,连洒了三杯!
“老大!今年是兄弟们相邀最齐的一回,不知明年还是否能约到;能来,则好!不能来,也就莫怪!但无论在哪里,只要兄弟们还活着,心里都不会忘记你!”张叔叔感慨道。
接下来的鞭炮、桶炮声,再一次震翻了白果树湾!
也延续着对长眠故土的老英雄、老战友、生死兄弟深深的敬畏与永久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