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的冬季似乎比往年冷的早了些;我回老家后的第二天,就刚好赶上了那年的第一场雪。
凛冽北风在窗外携带着飘飞的雪花呼啸了半夜,一早就见原野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是对我至高的欢迎仪式啊!
这样的雪景,我已经是久违了多年!
去广东十年,只在家过了两个春节,而且都是温暖如春,根本寻不到雪的踪影。
在我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要数70年代初的冬季了;那时候,农村根本就听不到天气预报,雾蒙蒙的天空中,北风连刮夹带细雨就是最准的预报了,只要连续刮三天并送雪来。
最冷的应该是71年冬季了吧;那年的冬天,连续几场雪都下得很厚,都可以淹没到成年人的膝盖了;木屐不能穿,像我们这样的年龄在雪地里踩高跷根本就提不上来,所以,我家后面灌渠里结的冰,成了我们上学最便捷的路。
我家门前碗口粗的椿树都被凌断了几根,屋檐下的冰凌足有一尺长;只是这样的场早景已成了南方人的记忆!
那时候,在洞庭湖流域的农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带四个长方形铁钉的木屐,猪皮蒙的面很结实,在泥泞的路面上走得很稳,只是不适合在雪地上前行,很容易堆在木屐底上而崴了脚。
而南方的高跷与北方的不同;南方的高跷都是用杨树或柳树杆制成,在树干的下半截打孔,装上木板,下方安装一根支架;再在树干的最上端装一个手把,高跷就算做成;像我们这帮男孩子,几乎人人都有一副,是冬季雨天和雪地里的最实用的交通工具。
北方的高跷是庙会上的道具,没有扶手,人踩在上面能很稳健地舞蹈,其稳定性让南方人望尘莫及。
要是在平日里矗立窗前,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司令的新居和司令长眠在王家祖山的坟冢;自从十六个壮劳力抬着棺木热热闹闹把司令送进王家祖坟已是大半年过去了,我还是第一次回来;原本是想到家后的第二天就前去给司令磕头上香,但眼前齐膝盖的大雪已经封门,根本就分辨不清哪座是司令安睡之地;视野里只能望见司令新居被积雪覆盖的轮廓和宛如一条长长雪龙的蜿蜒沅水防洪大堤。
老家有个习俗:老人走后,新坟三年不能培土;所以,司令的坟头只能等到第四年的清明才能培土立碑。
别家老人的坟头碑刻,都是儿孙满堂,而司令的碑铭上,恐怕只有王沁一人!
不知司令的坟头是否爬满了枯藤?长满了野蒿?
司令!请稍等几日,冰雪融化之际,便是我夏明辉这个小子来您坟头祭拜之时!
还有您的那帮生死兄弟,春节时,他们也会结伴而至,来为你焚香敬酒!
下雪也好!
掩埋了我回家的车辙,掩埋了那条当年带桃枝一起夜逃出湾的小道,也掩埋了去年迎娶王沁时所走的那条地间简易路!
要不是下雪,简易路两旁阿云承包种植的百亩白菜苔必是郁郁葱葱!
茫茫雪野,我的前路又在何方?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雪野恰似一张白的刺眼的纸,任由我来描画、任由我来书写!
而为我铺纸研墨的人,你在哪?
因家家户户都开始烧煤球,那一缕缕熟悉的炊烟已难觅影踪!
刚吃过早饭,村书记就口冒白雾地来到我家;我是昨天下午赶最晚的一般渡轮过的江,到家已是掌灯时分;书记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辉辉!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不走了!在外面飘了十年,也该回家了!”还没等我开口,我妈就接过了话茬。
“那就好!那就好!”书记一听,连声赞许,脸上挂满了笑。
“辉辉在外飘十年,我跟他妈的心就悬了十年,现在,总算可以把心放下来了!”我爸一边递烟,嘴上也没有闲着。
“辉辉,你回来后个人有什么打算呢?”书记也真是个急性子。
离家数载,当年邻家穿开裆裤的小孩都已长成了大人;此时的我,除了心里踏实以外,还真没有去想回来后打算做什么。
十年,流失了青春,也荒芜了人心;眼下的我,只剩下疲惫的躯壳和苍凉的心境;时代的变迁不少,我还得适应老家的生存环境!
不容我多想,过不了几天,替我出谋划策的人定会踩烂我家的门槛!
只是,村书记是踏雪而来的第一人!抢了头名!
然;书记不是凡人,他是全湾人的龙头老大,是父母官!前来支招的首席必定是他!
原因很简单,在乡邻们的眼中,我已是白果树湾最有钱的人!
那些年,从外面打工回来的每一个人都会有同感:乡邻们虽是一番美意,替你操心,建议你去承包这,去开发那,好像每一个打工回来的人都是腰缠万贯的实业家,农村信用社里存放的尾数肯定是好多个“0”;为了不让乡邻们的耳朵失望,自然会放飞思绪,来一场场不用本钱的吹嘘!
最后怎么收场?期间也就平添了很多的烦恼!
我的善良而浅知的父老乡亲啊!
而属于白果树湾真正的有钱人一个已长眠于此,一个已经在遥远的澳洲看袋鼠们斗殴呢!
“书记!我还是满头的雾水,根本没有来得及想后面的事,先看看吧,等过完年再说!”我实话实说。
“辉辉!虽然这些年你一直在外面打拼,很少回家,但早已成了镇里的名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刚好村委会年后改选,我已经向镇长推荐你来担任村长,等加入了组织,就举荐你来接我的位!白果树湾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来带头!”
名人?当然是了!
给村里两次共赞助了20多万,名字也该留在村里的功德簿上了!
村长?那还是多年前书记曾提过,被我当成是玩笑话,想不到书记大人还真有了兑现的念头!
村官也是官!虽然还算不上比芝麻还小几段的品位,但还是管理了老老少少几百号人!
可我哪是那块当官的料!
我家祖上一直到我这代,最大的官就是我妈做了几年的村妇女主任!男丁就连组长都没有混到过一届!
“书记!我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头上戴不惯有半点光环的帽子!”我即刻推辞道。
“是啊!书记!村里有能力的年轻人多的是,辉辉不是那块料!你还是推荐其他人吧!”我爸一听,也连忙替我挡箭。
“老夏!辉辉在外这些年,做的很有成绩,镇长一听也高兴的不得了,还要我安排时间打算找辉辉当面谈谈呢!这可是一个机会啊!千万不要小看了村官哈,万丈高楼从底起,还是蛮有来头的,不会比辉辉在外面差!”
那些年,镇干部的德行我不是很清楚,但一些村官们的功德我还是略知一二;一个个就像是叫花子烤火,火灰都习惯了往自己面前扒;虽然待遇不高,也没有人外出打工,但每家都相继建起了楼房,也不知钱是从哪里来!
上交的提留?农田水利修缮的拨付?村属资源的承包截留?超计划生育的罚款?
具体如何,我不得而知,反正是水深、套路多!
我唯一知晓的就是对每一个打工回来的人,村官们都会夹着包,拿着记录功德的小本本上门拉赞助,给你脸上贴金;回家之人碍于面子,多多少少也会慷慨解囊!
每到过年时节,村官他们就是一年里最忙碌的人!既鼓了皮包,又混了满嘴油!
面对村书记的明教暗诲,我的心跳没有丝毫的加速之感;说心里话,我只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想趟村里这湾浑水!
“辉辉!村里打算明年将七星漳进行对外承包;放眼全湾,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实力,只要你有兴趣,租金好商量!”村书记亮出了底牌。
七星漳,方圆三百亩,因地势超低,呈锅状,每年只能种植一级中稻;田是分到了户,但因产量低,每逢大雨就成一片泽国,所以,村民都不愿下重成本去耕种,基本上是靠天收;但,此地土壤肥沃,常年都是水养着,鱼虾成群,黄鳝、泥鳅肥大,是我儿时最喜欢去的地方;而且每次回来必有收获。
先是推选我当村长,然后是承包七星漳!
每一件都是“做梦娶媳妇儿”的美事啊!
“辉辉!不急!不急!叔叔过来就是想把这两件好事先给你报个喜讯,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村书记坐下来喝完一碗芝麻茶后,乐呵呵地走了,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了两行深深的足迹!
这足迹,是对我前路的牵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