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原计划,舰队将纵穿南大明海,直接抵达巴拉望岛。
这并不是一条习惯性航线,能够避免舰队过早暴露在马尼拉眼中。
单纯以利益的角度来说,此时同马尼拉开战是不合时宜的,只有通过两牙,荷兰才能将货物远卖欧罗巴,这是一条重要的财富渠道,真把他们都赶走了,指望南洋的穷邻居消费,就很扯淡。
但不打一架,人家又怎么会听你说话呢。
航行第七日,云层高远仿佛飘荡在大气层之外,视距也从未有过的通透,一向灼热的空气中竟然透着些许凉风。
这是一个好天气,已经彻底人命的孙元化陪着我在船舷钓鱼。
绝大多数时间,是什么也钓不到的。偶尔,也会走狗屎运,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
船长顾长云一脸忧虑的来到我近前。
“殿下,舰队需要立刻转向,争取在天黑之前抵达吕宋沿岸。”
我抬头看天,隐隐感到不妙。
“你怀疑有风暴?”
“不是怀疑,而是极有可能,其他几位船长同样也有这般的担心,云层过高,冷气来袭往往是风暴的前兆。”
“航向你来决定,速速去安排!”
从善如流,保命为先,我这个名义上的指挥官还是不要瞎掺和为妙。
回到指挥室,打开海图仔细看。
估算距离吕宋海岸不超过百五十里,这个距离是有望天黑之前赶到的。
孙元化面如铅铁。
“不会这么巧吧,我这第一次远航就要遭遇风暴?”
刘时敏笑的很诡异。
“初阳兄,出海远航,遭遇风暴也是常有的事,眼前还是能提前发现的,怕就怕那种毫无征兆的狂风雷暴,或者离岸过远,明知危险来袭却有心无力,那才叫一个惨。”
“好了,不要去吓他了!”
我顺势躺在宽大的卧床上,笑着对孙元化说。
“初阳先生,如果我是你,就赶紧睡一觉,只怕入夜之后你便想去睡也不能够了。”
我估计孙元化很想骂人,这摆明是在拿他寻开心。
但恐惧是压抑不住的,最终,他狠狠瞪了刘时敏一眼,气呼呼的说。
“好!孙某睡觉去!”
其实,哪里睡得着!
我也怕啊,风暴可不认你的身份有多高贵,躺着床上把诸天神佛念了个遍,只希望顾长云的判断是错的。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也认可他们的判断,因为老水手都是这般说的。为了一个苏禄,完全没有必要冒险继续执行原来的计划。
当瞭望手看见陆地时,天色还是亮的,但风向确实变了,由西南风转变为西北风。
狂风呼啸,风云变幻,鼻头已经嗅到了浓烈的土腥味。
我与顾长云一同站在船头。
我问他,“附近有合适的海湾么?若没有,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顾长云指了指东北向。
“东北向二十里就是圣胡安小镇,那是一座良港。向东南继续航行,则是一处巨大的海湾,西班利亚人称其为林加延湾。
两个方向,都可以躲避风暴,但卑职从未进入过林加延湾,需要搜寻合适的海湾,这需要时间。
殿下,选哪个方向?”
“如果是你,你选哪个方向?”
顾长云沉默了片刻,而后斩钉截铁的说,“圣胡安小镇!”
我接着问他。
“西班利亚人会同意舰队入港么?”
“殿下,不同意就只能打!此时此刻,殿下同两千兄弟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那就这么办吧,本王多问一句,咱能打的过么?”
“殿下放心,圣胡安小镇并没有像样的防御,不久前就曾被荷兰人攻陷过,不堪一击!”
他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能打得过就成。
“那就放手去做,不必事事都来请示我。”
舰队转向东北,行十几里,天空已是铅云密布,惊雷乍现,站在船甲板上举目四望,闪电撕裂夜空,恍如灭世。
两世为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令人心神颤抖的雷鸣电闪,海上无遮无拦,电光看似遥远又仿佛就在眼前,随时可能劈在自己身上。
这让我一阵阵后怕。
主桅杆高有21米,绳索上的滑轮也是铜铁所制,最揪心的,这船竟然没有避雷装置。巨浪拍打在船舷,海水瓢泼一般涌上甲板。船员赤膊光着脚丫子,在甲板上来回奔跑。我虽然穿着官靴,但鞋底也只是几层牛皮而不是橡胶。
一个雷劈下来,后果不敢想象啊。
眼皮狂跳。
我转身一头钻进指挥室,看不见也就不怕了!
等回转澎湖之后,一定要好好查查有没有船只被雷劈的记录,这特酿简直吓死个人。
天穹已然黑如锅底,但瞭望手却还没有发现灯塔。
忽的,船身悚然一震,雨点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整个船身瞬间笼罩的浓郁的雾气当中。
可这分明不是雾啊。
强忍心中恐惧,我走出船舱,又重新站在甲板上,一只手紧紧抓着楼梯扶手。
必须要克服恐惧啊,这倒霉差事没办法辞职。
看着船员在狂风暴雨中搏命,我真是有些惭愧的,每个月才几两银子啊,这就是生命的价格。
终于,借着闪电一闪而逝的亮光,视线里出现一座高耸的建筑物,建筑顶端有着一点荧光。
那是一座灯塔!
而这个时候,舰长顾长云居然在雷鸣中抽出了指挥刀,站在舵手身旁,拼命的吼叫着什么。
可惜距离有点远,我听不清。
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打过来,青虬号是如此的渺小。
我整个人被海水洗了又洗,就感觉自己失去了知觉一般,缓过神来时,船身陡然一颤,终于撞进了相对平静的海湾。
这个时候,舰长顾长云方才回过头来。
他见我在船楼前站着,急忙摇晃着奔跑过来,脸上带着庆幸。
“殿下,终于安全了!”
我急着问他,“其他船只呢,会不会?”
接下来的话我已经说不下去了,不吉利。
如果真有船毁人亡,就是我的过错,为何偏要选择这个季节出航呢?
“殿下请放心,这般的风浪在南洋再也寻常不过,咱们对这片海域很熟悉,便失散了,等天气好转也能找到航向。”
我怀疑他在安慰我。
乌漆嘛黑的,借助偶尔闪现的电光,我却看不到其他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