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莲机心情沉重,正要笑上一笑,却发现鬼门关走一遭,实在笑得不甚好看,想一并给出的“我等你,白龙”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消失在梦境中。
溶溶月色下,黎莲机双眸猝亮,趴倒敖纯身上,神识重回身内,输血方算止住。
“嘶——”
他头昏眼花,口干舌燥,身体如受千斤碾压过顶,一阵疲软乏力,仅动一动,便极其困迫,显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黎莲机只好加紧握住还在出血的手腕,这才发现,已呈爪状的手掌化不回去,狐尾也收不起来。
他好一阵懊恼,一时顾不得那么多,费力坐稳,探爪试了试敖纯鼻息。
气息还算平稳。
黎莲机输过灵力给他,身为白龙的自愈能力恢复了一些作用,伤口便未出现血流不止的现象。若救治及时,一时半会死不了。
“呃……”
黎莲机身体再难抗制,五脏六腑揪麻花一般,纠缠在一起拧着疼,具体也分不清是哪里痛。
他只好紧抱着自己身躯,不断发出痛苦哼声。早已呈作竖瞳的双目越来越细狭,鼻子化回圆润而溜黑的狐鼻,颊侧蹿出几根犬兽才有的乌色须毛,侧颊疯蹿出根根雪白狐毛。
废了……这半人半形的样子,肯定难堪。黎莲机心道。
“是那处发出的亮光吗?”
“对,就是那个方向。”
黎莲机闻得陌生对话,防范侧首,发现有几个人影已晃近了身形。
黎襄灵力将他反噬时,他失血的五窍中有耳,才历时不久,他的听觉恢复不怎么样,这才给他人靠近的机会。
黎莲机回眸注视一眼暂时收不起的九条狐尾,用爪状的手摸一摸面颊狐毛。
这样的他,定不能给外人瞧见。
身处战地附近,黎莲机还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是何种立场,安全起见,他还要连敖纯一起藏了。
可凭他这虚弱之躯,根本不宜挪动敖纯。
黎莲机目光扫荡一圈,发现一团干草。他咬牙站起,全数抱回,遮盖在敖纯身上。
这样一来,黑灯瞎火,不细看的话,还是能做到掩人耳目的。
黎莲机才将剑召回,一落入右手,他便发现,这输过血的手竟枯弱到提不得一把剑。
因此动作,伤口又开始出血不止,他只得捏紧手腕,欠身躲去枯树后方。
一位中年男子、两名背着竹篓的少年走近,都是人族族民。
黎莲机将身贴着树,屏息侧首,观看情势。
其中一名少年抓耳挠腮道:“什么也没有啊。”
另一名问道:“师父,您当真没有看错?”
男子道:“为师确实瞧见了。一团焰光火色冲天,白光炸散。”
黎莲机一听便知,此人应是在附近高处看见了境间被破的场景。
初时说话的少年环视一圈周身,“到底怎么回事……哎呦!”他也没注意脚下,不过退后两步便绊了一跤,差点栽下。
另一少年正想扶他一把,便发现被踢中的干草团下露出一条腿来,当即吓得叫了一嗓子,“啊——”
他跌坐地上,磕巴半天才说出一句囫囵话:“人……有人!师父,这里躺着一个人……”
黎莲机见事情不妙,一时紧张到双眉颦蹙,忘记痛楚,握剑的手紧了又紧。
男子对另一少年命道:“点火。”
少年取来背篓里的火把,点上。
男子凑过去,拨开所有干草,火光映出昏迷不醒的敖纯。
他们见他头顶龙角,两个少年互看一眼。
其一问道:“师父,这可是……蛟龙族人?他有龙角,还是龙呢……”
另一问道:“龙不是十分了得吗?他怎受伤了,还躺在这。”
男子摇头不语。
黎莲机听他们一言一语猜测敖纯身份,只恐他们心有贪图,伤下敖纯分毫。他当即抖擞精神,做好出手的准备。
按说蛟龙族于人族有恩,他们不该做出伤害蛟龙族的事。怕就怕有亡命之徒,觊觎龙角,为此趁火打劫。
毕竟这龙角太过珍贵,对人族来讲,得之便可炼丹入药,延年益寿,一生难求。
区区几个人族罢了。
黎莲机下定决心豁出去,他们若敢动敖纯一个手指头,他就是力竭而死,也要在死之前,用手中这把剑抹了他们脖子。
男子举动令黎莲机始料未及,他屈从蹲下身,对两名少年道:“快!你二人扶他上来,救人要紧!咱们篓里的药材不足,他伤得不轻,暂且先将他背回去医治!”
听罢,黎莲机松懈下来。仅长舒出一口气,他便觉得头重脚轻,眼前发黑,再握不住剑,往前倒下。
他凭借仅余的意识操控,将手摁在身前撑持,只跪倒地上,免去一栽。他赶紧晃了晃头,摇出几分精神,强行支起身子看向背走敖纯的人。
明知自个虚弱到将压不住原身,急需救治修养,他却还是不放心提剑尾随而去。
黎莲机一直跟行七八里路,途中不时有红艳的血液沿指缝蜿蜒流下,时而刮蹭在沿途的草叶上,时而撒落在坡道。
几人走进一个小小的,一眼便可看到头的村落,在篱笆围护的人家前停下。
除此一户,其他院子均空荡荡的,房门大开,居家置物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家禽乱行,如遭洗劫。
想必是村民为了躲避战乱,全都逃亡去了。
少年扶护着男子跨进屋内,门扇闭合。不多时,灯火从纸窗里泄出。
黎莲机大着胆潜进院内。他看见庭内窝棚下摆有许多药罐,木桩与墙壁挂满药材,气味杂混,一块充斥进鼻子,有些发苦。
他走到屋前,贴近门缝,将屋内一扫了然。里面扎堆摆放几张拥挤的木塌,睡着小孩和一些老弱病残。
黎莲机猜想,这些人应是被迫撇下的。他们要么年纪过大,不宜远行,要么吃着腿脚不利索的亏,注定成为累赘。村民急于保命,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丢弃他们听天由命。
而这位男人该是位仁心医者,有好生之德,将他们收养看护至今。
缝此战乱,对平民来说,药材极其难求,若是小伤小病,姑且可以应急,而敖纯是重伤,这小小人家,又怎拿得出名贵药材救治。
另还需着重防范黎襄,他若发现敖纯还没有死,再来追究查探,一切后悔莫及。
黎莲机越琢磨,越觉得此地久不宜久留。敖纯只有回去蛟龙军营,才可算作真正安全。
当下该如何是好呢?黎莲机为此绞尽脑汁。
抢回来?
这样一来,避免不了与他们正面冲突,怎么说这几人也是好心,跟他们打起来,有违天地良心。
左思右想下……暂且丢了良心,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人命关天。
可他这幅样子,不能给他人发现不说,凭当下他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鸡身子,不拼了命,也拿不下他们三人。
姑且算他拿得下,难不成他还能确保送敖纯回去后,可与蛟龙族军相安无事?
万一蛟龙族不信任他……
他不能愚蠢到羊入虎口。
黎莲机扶了扶额,回想起一个可靠的人。
——敖霖。
敖霖气度温煦,质若兰心,不争不抢,待敖纯亲和,是位佳玉君子。黎莲机与他,算有几分不深不浅的交情,且可算作同门,他应不至于疑心生鬼。
而眼下,他正好身处蛟龙军大营,作为蛟龙族大殿下,他的话语权不小,找他,办事方便。
黎莲机几经斟酌,房内便又传出动静,“去打盆水来。”
“是的师父。”
少年往门口来,黎莲机只好隐退黑暗。
等少年行远,他贴身去窗沿,将窗口掀开一道细缝来。
昏黄烛火,忙前忙后的身形影绰,他探视到敖纯所在床榻,消瘦冷白的面庞安静照在眼里。
黎莲机心下难安,白龙啊白龙,到了这个节骨眼,你可千万不能再有事。
他暗下决心,唯有对自己再狠一次了……
黎莲机闭目,深深吐息,抬手强点眉心,近乎爪状的手化作正常。
之后,二指稍一划动,绕去心口游点三下。
鼻眼复原,狐毛皆收不见。
一口温液猛然灌入喉管,黎莲机眉梢抽跳,喉结滚动,强势逼退这股腥气,手势转而点在胸腔另一面,九条狐尾尽数收起。
他再镇不住重新喷薄涌上的热流,忙着用手心捂住口鼻,嗓子在他意料之中一甜,浓浓的血水透过他的他指缝,从鼻口淌下。
黎莲机最终气短滑跪在地,捂着胸口歇息好一阵,才算缓过来。
他抬着手臂随便擦了擦糊在鼻脸上的血,并抹掉手掌心的血迹,从里衣撕下布条,紧紧勒住手腕上的刀口。
处理好这个,他不敢多作停留,借按着墙扶起身,往屋里留意最后一眼,强行御剑往蛟龙军大营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