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纯未答,说他不想倒不如说他猝不及防,一时怔在原处。
黎莲机没有听见答案,只当他不愿,当即转了口,“猜你也不会同意。予沧,别忘了把狐狸帮我带好。走了。”
言罢,他御剑飞往昆凌山顶去了。
毕方该是被老神使叫了过去,走过去伏身听。
老神使道:“敖纯、黎莲机犯错,该怎么罚便怎么罚,不用因内定留情面。”
“记下了。”
“晚间发送校服教条,记得给敖纯加附一张昆凌山谷的地图,以及各个试炼场的地图。”
“嗯?”
“龙王透露,敖纯有严重的道路识别障碍症,他需要早别人一步适应。”
“这……我还真是看不出来。”
昆凌山顶,寒风猎猎,刮起来像鬼哭狼嚎,到了脸上又像化作冰棱子割过去,只叫人想摸一摸有没有出血。
此地全是厚厚的积雪,不曾沾上一点污秽,放眼望去,白花花直晃眼。
黎莲机催动内息暖身,也挡不住所有严寒,静坐不太现实。
他喝完葫芦里的酒,脚下再未敢停,只怕坐久了便要冻僵身子,只好不住揉搓着双臂,来回踱步,上下齿直打架。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得已之下,他从雪堆里找来几块石头堆成圈,又费尽心机找来一堆柴火,架起篝火取暖。
经火一烤,暖意回身,已不像方才那般,冷到直想将人逼到跳崖。
黎莲机解决了这极寒之苦,却还有另一个难以解决的苦……
没有酒,实在太过郁闷无趣,不如死了!
必须要为明日的四个时辰谋生路!
于是,他偷偷潜下山运酒去了。
亥时三刻。两道盈盈的丽影,一挑着红木暖灯与精美食盒,一抱着两只雪银狐。
她们分别站在寝阁楼下,不住向缥缈的来路张望,见黎莲机迟迟不归,皆是心急如焚。
黎予沧开始踱来踱去,也不知如何是好:“哎呀……这黎莲机怎么回事,早该回来了!”
姬乔巧满脸担忧:“天色这么晚了,此地云里雾里的,黎公子没有灯,谷内又这般大,他是不是找不到这寝阁在何处?”
黎予沧一想也是:“走走走,咱们往前找找去。”
“别找了,回来了。”二人还没瞅到身影,就听见黎莲机虚脱无力的低声由远及近。
黎予沧两人一同迎去,用灯火往前一照,均见黎莲机面色发白,唇色青紫。
两只雪银狐也是万分心疼,从黎予沧怀里跃出,趴去黎莲机肩头,围着帮他取暖。
姬乔巧问道:“黎公子没事吧?”
黎莲机已不想再说话,摆摆手,抚摸着两只狐狸挪步,换到石板路边的石桌落坐,搁放下剑,取下葫芦喝酒暖身子。
黎予沧没有再多言,赶紧将身上焐得热乎的裘大衣扯下,盖到黎莲机身上。
“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怎能沦落到让一介女子让衣,我还要不要面子。”黎莲机说着便要取下来。
黎予沧挡住他的手,“得了吧你,我们只穿校服就不冷。”
黎莲机这才来得及注意,她二人装束已经变了,一身美观白衣,束腰简裙,箭袖收口,潇洒干练,显是谷内统一的校服。
姬乔巧道:“这校服看也就薄薄一身,穿上却十分暖和,真是神了。”
黎莲机也不再故作坚强,抱紧两只狐狸,裹好裘衣。
黎予沧将食盒推到他的面前:“这里过点便不再提供膳食,这是我俩特意为你留的,不过已经凉透了。”
黎莲机直接将山麓最近一家酒肆包场,山上山下来回几十趟运酒,又冷又饿,浑身使不上一点劲,早没了体力,也不挑剔:“还有得吃便不错了。”
他端出饭菜,卖相算不错,尝了尝,发现还挺合口,便一口一口慢慢吃起来。
黎莲机早饿的前胸贴后背,若不是生在黎家这等大家族,需顾着涵养姿仪,他哪还会有功夫在这细嚼慢咽,该直接狐式狼吞虎咽。
趁此空档,黎予沧告诉他,“这座寝阁一共有上、中、下三层,我帮你看过了,你分在中层的07房,每间寝房配有三人,与你同住的,正好都是我们狐族……且还都与你有过节。”
“怎了?”
“一个是黎卯青自不用多说了,一个是……之前总要黎白黎白叫你,结果被我教训了的那几个贱皮子,你还记得吧?”
“有些印象。”
“他就是其中之一。”
“无妨。”
黎莲机随意打量一圈,这座选为寝房的阁楼十分宏大,每间隔房都足够宽敞。为了保暖、洗浴方便,特意选建在谷内的巨大温泉池上方。
楼形呈半弧张开,中间分隔,男居左,女居右。左右两头各自架起两座平直木桥,跨泉连同阁内。
热雾袅袅,随风聚又散,楼阁亭亭立在氤氲之中,如同仙居。
黎莲机吃饱了,将碗筷放回食盒:“明日不是有早训,教长可有别的安排?”
姬乔巧道:“告知卯时在东场集合,别的倒没有说什么,黎公子回去后需要尽早歇息。”
黎予沧不由发问:“明日你起得来吗?咱们可都没这般早起过。”
黎家这等大家族,旁系分支复杂,主院南居内入住的都是家主直系,旁系近亲住在别院,其他分支散居青丘之南各处。
也就只有黎家武场大营的早训、特训才能将黎家有头有脸的人聚齐。
按说不管是直系亲属,还是分支表亲,亦或者攀附黎家改姓的外族人,都应参与早训,特别是小辈,好与新兵一起历练,习武总归从娃娃抓起的好。
可黎莲机、黎予沧偏搞特殊,他俩都是夜猫子,从不肯早睡,又何来早起。二人几乎从未参与过什么早训,逃了多年的自家早训,却是逃不脱谷内的早训。
“起不来也得起。”黎莲机又开始喝酒。
“你哪来的酒?按你这瘾量,葫芦里的早该喝光了。”
“晚回来必是有原因的,我去山下包了一个酒肆,酒我全运山顶藏下了,应该有一百来坛,省着点的话,够我喝一年半载。”
黎予沧:“……”
姬乔巧:“黎公子当真嗜酒如命……”
黎莲机垂眸一笑,晃着葫身:“酒是个好东西……”
讲这话时,他那阴影覆住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情绪,他勾起的唇角与故作轻快的语气掩人耳目,二人都未能察觉。
黎予沧瞪他一眼:“你果然不肯安稳,真是害我俩白白为你担惊受怕。看来那处还是不够冷,不然你怎会如此逍遥。”
黎莲机轻笑:“知道就好,这不省得你明日再多虑。”
黎予沧忽然吸了吸鼻子,她早闻到黎莲机身上那淡淡的酒气不太对,现下味道更为浓厚:“这什么酒,怎有一股清竹味?”
“此地特产酒。山下竹林遍地,酒家就地取材,便酿造了这竹叶青酒,味道甚佳,你要不要来一口?”
黎予沧十分嫌弃地拍开黎莲机递送过来的手:“你喝过的谁要喝啊!”
意料之中,黎莲机挑眉作罢:“不早了,你们快些回去歇着吧。”
“明早我俩在此处等你。”
“嗯,好。”
“公子也早些歇息。”
黎莲机目送她们上桥去,直至两道影转入楼阁不见,他才不再收气忍耐,连打了数个喷嚏,并开始剧烈咳嗽。
他揉了揉鼻子,站起身叹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明日不被冻死那才好……”
话落,他又将手挡住口咳嗽。
他转身行不过数步,狐耳便敏锐抖了抖,立刻捕捉到侧旁一棵不知名的树,有枝叶震颤的微响,不似风声。
早先一坐下,他便感到此处不大对劲,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却又抓不住异样感来源。
“谁在树上?”
坐身树上的白影一时顿了顿,稍有松懈便被发现,他只得收息屏气。
“到底是何人!竟有听人闲事的怪癖!”黎莲机一并恐吓道,“若再不现身,我便上去请你了。”
“……”
白影看了看手中的裘衣,迟疑不定,待他下定决心跃下时,黎莲机已自言自语道:“当真冻得出现错觉了?”
显然,他不确定,只是在试探。
一阵寒风起,黎莲机又咳起来,他不再停留,揉着因运酒而发酸的肩膀,拖着一身疲惫走了。
白影钻出茂密枝叶,悄然落下。
——是敖纯。
倒着趴在黎莲机肩头的一只雪银狐看见当真有人,黑亮的眼珠子眨了眨,开始不安分的扒拉黎莲机面颊,欲强转过他的头。
黎莲机无奈按回它的爪子,柔声道:“乖点儿,别乱动。”
“睡前到温泉泡会,驱寒。”
黎莲机步下一顿,雪银狐也安静下来。
他将信将疑地抓了抓狐耳,确信是听见了敖纯的声音。
再次转身回首。
除去缥缈雾气,一棵不知名的树,树影下的石桌,什么也未多出,更无敖纯踪影。
黎莲机自然不敢自作多情有别的猜想,觉得自己要么疯了,要么冻傻了。前段时日,梦见敖纯便也就算了,当下产生个幻觉竟还是他……
孰不知,在黎莲机转身之际,敖纯已悄悄闪身,躲到树后,他侧身靠着,偷偷看见黎莲机露出一副苦恼且疑惑的神情,头抵上树,不知不觉抬起唇。
一时倒也忘了身份,堂堂蛟龙族三皇子,行事竟如此鬼鬼祟祟,实在有失身份。
风寒摧残下,另加几分醉意,黎莲机的头又沉又疼,已难受转不动弯,他揉着太阳穴,再没闲心追究,步履加快,离开了此地。
敖纯怔怔抬手,轻触嘴角,他如梦初醒,那未收起的弧度,表明他真的为此一笑。
黎予沧、姬乔巧在天色暗下后一直等着黎莲机归来,他又何尝不是?
在这之前,敖纯还曾顺利潜出山谷,亲自到山顶体验一番天寒地冻的滋味。
他碰见黎莲机御剑载酒归,看他在山顶踱步缩肩,摸清他藏酒的门道,趁他又一趟未归,不着痕迹顺走了四坛。
最终又静静看他运了几趟,确定他没有发觉酒少,才无声无息折回山谷。
敖纯是说过让黎莲机自己来取裘衣,他回想起他在山顶不住搓肩的样子,他改变了主意,想亲自去送。
黎予沧与姬乔巧不在时,他拿着裘衣靠在树下等,见二人身形渐近,他选择隐身树上。
两人从始至终不曾离开此地,他便没有下去的机会。
寂静寒夜,敖纯只身盯着裘衣发起呆,久时过去,他闭目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热息撞上冷气,瞬化作一团白雾融进空气中。
可惜……
还是没能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