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项禾与姬家主亲自将黎莲机他们送来昆凌山谷。
此地依旧云雾蒙蒙,飘幻不似尘世。
谷口聚集大批试训生,上一次考试时都挨了冻,此番便长了记性,皆是有备而来,不是斗篷加身,便是裘衣裹体。
也有那另类之人。
黎莲机才一落脚,便瞧见衣衫单薄的一位:敖纯。
后者抱臂在一棵树下,抵靠在上边,闭目养神,敖霖、敖绪正在一旁低语谈笑。
不知从何时起,黎莲机只要一看见敖纯,眸中便会流露出一股不得已的兴意,自然而然到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当他将重点放在敖纯穿着时,嘴角笑意当即敛起。
若说敖纯不冷,他是不信的,敖霖与敖绪都紧裹着裘衣。他实在想不通敖纯偏要在这方面逞什么能。
黎莲机还在听黎项禾做最后安排,只好暂且转回视线。
姬家主为姬乔巧单纯无忧的性子忧心不已,一遍遍不断叮嘱着。
黎项禾向来不说二话,丝毫没有多作啰嗦,只眼神带上些许不舍。
“我会照顾好予沧的,义父不必担心。”黎莲机给黎项禾下了一颗定心丸。
黎项禾点头,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黎予沧这个“闯祸精”,又单独对她着重安排,“到了谷内,便不得再任性,要听你兄长的话。此地可不是青丘,无人能帮你收拾烂摊子了。”
黎予沧赶紧应合,“记下了记下了。”
该交代的也都交代完了,黎莲机便道:“义父,您与姬家主出门也没来得及多穿一件,这昆凌山谷怪冷,您二人早些回去吧。我们都这般大了,早该自力更生,您大可放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义父代我转告义母一声,叫她不要操劳担忧,我们又不是不能回去探望您二人,还怕我们丢了不成?”
黎项禾点头。
姬家主对姬乔巧道:“爹爹要走了,你要和其他人好好相处。”
“好的爹爹。”
黎莲机接过随从递来的行囊,同黎项禾、姬家主道了别,挥手相送二人离去。
送走了两位长辈,几人立刻洋洋自得。
特别是黎予沧,恨不能在原地蹦个三尺高。
此处再无人能管教,可日日肆无忌惮。
黎莲机有所意识,到来此处也算逍遥自在。
别看姬乔巧乖顺无比,但凡可以,谁又没个撒野的心。
黎莲机一脸神清气爽,摸来腰间的酒葫芦,小酌一口暖身,并拍拍黎予沧肩膀,示意她朝韩敖纯那边望,“觉得他冷不冷?心疼不?”
黎予沧扫视一眼兄弟三人,经此对比,她立刻垮脸,冷冷道:“前任龙后去世以后,现任龙后一直对敖纯不好。敖绪的裘衣她都愿意一并备着,又何必单单搁着敖纯不管?准是想甩敖纯脸色,故意刁难他!简直欺人太甚!不就是嫉妒敖纯快要顶替了她的好儿子敖霖的位置!”
黎莲机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饮了一大口酒才顺了下去。
“当真有此事?”
姬乔巧也听闻长辈提及过现任龙后与敖纯不合的消息,当即站入黎予沧的方阵,答道:“有!我也听我爹爹说过,现任龙后不喜纯皇子。”
黎莲机片刻皱眉:“没想到啊,我这妹夫的日子过得如此清苦。”
“你以为敖纯为何久待天界,不乐意回去龙宫,真的只为受训?”黎予沧打量着敖纯一阵,摇头叹息,“自然是不想看见一些人罢了。”
姬乔巧接话道:“纯皇子母后去世以来,他一直独立。”
先前,黎莲机从不注意这些,只因他不知敖纯是小白,现在他知道了,自然想细细打听一下这小挚友的底细,他记起东海遇见的蛟龙族老者们的谈话内容,酒也没心情喝了,干脆将酒葫芦收了起来,“那先前所传……他与龙王不合……”
黎予沧道:“这个我倒是不知。”
姬乔巧摇头不语。
黎莲机未曾想到敖纯在龙宫里的处境如此复杂,垂眸沉思片刻,下了一个决心。
他解开系在脖子里的雪裘大衣,对黎予沧道:“要不要一起去打个招呼。”
“喂!”黎予沧与他心有灵犀,料到黎莲机这是打算送裘去,一把扯住他胳膊拦下,“你给了他,你不冷啊?”
“有你这句话便够了,算你不见色忘义。”黎莲机笑着掀开裘衣衣体,露出赖在他身上的两只雪银狐,“有它俩挂在身上,不会太冷。”
“那我替他谢谢你。”
“你不过去?”
黎予沧一时变得支支吾吾,“我……我还没点心理准备……就先……先不过去了!我在这陪乔巧,……陪乔巧!你快去快回!”
黎莲机趴到她耳边,连奚落带调侃,“你这做心理准备做得!时间也太长了点!净是拖我的后腿!等你做好了,敖纯也给别人跑了!龙呢!你又不是不懂……性本淫嘛!一旦热乎上,指不定他孩子都有了!你可哭去吧!”
黎予沧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是气,狠狠剜了黎莲机一眼,“他才不是那种人!还龙性本淫!你有胆将这话说一遍给敖纯听听!”
“这有什么,大实话而已,谁又不能听了,他敖纯照样也可以听,不过是需要我跪着去说。”黎莲机用最硬的语气说最怂的话。
黎予沧抱着双臂,冷哼一声,“借你八个胆……”
“那我也不敢。”
姬乔巧终是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她未曾见黎予沧怕过谁,如今这畏首畏尾顾前顾后的模样瞧着倒是新鲜,快速憋住后,又偷瞄了眼黎莲机,在所谓的情字上同是诸多不顺,她又哪来的资格笑话别人。
“算你识相!你要去便去!哪那么多废话!”
黎莲机点着头,将剑与行礼先丢给她们二人保管,只身朝敖纯去了。
走出不过几步,他已连打数个哆嗦,当真是小瞧了此地气候。
“黎公子与纯皇子十分相熟吗?”姬乔巧问道。
“嗯。在他们心中,对方都占着极重的分量。”黎予沧答。
只幼时的一句话,便可令他们相互追寻十三年之久,此番情谊若不算深,那世间哪还有什么真心实意。
“敖纯。”敖霖用胳膊肘顶了顶浅闭双目的敖纯,“黎莲机过来了。”
敖绪还在为三日擂上的事心存芥蒂,他对黎莲机敌意甚浓,如今更没有好脸色,“坏人心情。”
敖纯一睁眼,入目便是已要行至跟前的黎莲机——身上还趴有两只狐狸,臂弯里挂着件雪貂裘。
他抬脚便走:“我到那边看看。”
敖霖早看出他们二人发生过不快,可终究想不通出于何事,才能让敖纯处处躲着。
敖绪身处局外,等着看戏。
黎莲机发觉敖纯有心避着他,当即加紧脚步,飞速拦到敖纯面前:“躲什么躲,我会吃了你?”
敖纯调头转了个向。
黎莲机未走到跟前便被躲着,到了跟前又被冷落,十足地憋屈,电光火石间抓起敖纯胳膊,一股凉意冰得他直想缩回手,可他仍旧紧紧握着,“你这白龙怎如此让人捉摸不透,我又哪里招惹你了?”
“松手。”敖纯头也不回,声冷得刺人,似生了厌恶之感。
敖霖看在眼里,他承认敖纯脾性怪诞冷漠,可生性冷淡归生性冷淡,不代表他待人无礼,别人若是主动搭话,敖纯从不曾甩脸,该奉迎的话他一句不会少,现下这态度,可非一般。
黎莲机好心好意来送裘,却遭如此待见,他并非听不出弦外之音,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他也不会干,轻轻“哦”了一声,将裘抛在敖纯身上,转身便走。
暖意袭身,敖纯惯得接住覆在他身上的东西,见是黎莲机拿来的裘,脑中空白须臾。
“真是块木头。”黎莲机留下这一句话,行远了。
敖霖走近身来,“敖纯。”
敖纯提着那件雪裘,定定看着远去的一道黑影,僵身无措。
敖霖直言道,“黎莲机这人我不了解,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也许他是得罪过你,可这次他应是看你穿得少,为你送裘来的,他好心好意递送温情,你却如此待人,不免令人寒心。”
与黎予沧猜想大致相同,该被敖纯唤一声母后的女人无一刻不在针对他。
为了在敖阐面前立“慈母”形象,她请示为兄弟三人亲自缝制裘衣送行。
临行前,她的随从将裘衣送到三人寝殿。敖纯正打点行李,打开衣盒一看,却是几块破布。
三人之中,也只敖纯的是破布。
敖纯嗤笑了之,也无心去揭穿那个女人,心想着没裘衣便没有吧,身为龙身也没那么容易冻死。一是他懒得计较,二是敖霖待他不错,他不想敖霖为难,若与她撕破脸,敖霖身为她的儿子,在他面前,再难做人。
所谓的母后待他且如此冷漠,一个外人所行之事却诸是暖心,心不曾动摇是假的。
良久以后,敖纯紧了紧手心,像是在低声自语,“黎莲机……挺好的。”
敖霖向来拿捏不准他这心思不露的弟弟,始终是揣摩不出他突然道出这句话的意思。
敖绪干守在一处多时,总算找到插嘴的机会,“他好个屁,惹人烦。”
敖霖反驳道,“牵扯私人恩怨后所作的评判,没有可信度可言。”
依黎莲机这万事随意的潇洒性子,走到半道他便不气了,他看得开,觉得没必要同敖纯较真。
敖纯此人终归不知他就是狐狸,不能指望他拿好态度待人。
可转念一想,这次他也没招惹敖纯。
他宁愿自个受冻,还给他送去裘衣,如此好心好意,这人态度却如此恶劣,他能忍?能原谅?
黎莲机觉得能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必须得忍!
毕竟敖纯是小白,得有点特权。
原谅也能谈。
训练才要开始,来日方长,他们多得是机会交谈。
想到这,黎莲机笑了,且下定决心。
气死敖纯的前一刻,便同他好好谈上一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