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块石头的感受很奇怪,而当一块石头的视野也更加奇怪,洞口的小破孩被人扯着衣领不停的挣扎,鼻涕眼泪铺了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而黑黢黢的洞口像是一个巨大的扩音器,将歇斯底里的声音无限循环回响的在程染的感觉之中扩散。
程染作为一块石头很重,少女背的很艰难,走的很缓慢,程染甚至能够感觉到少女凸起的脊背,脊背跟她坚硬的石头摩擦着,让她感到痛苦,于是步伐就更加缓慢了。
她好像是哭了,程染不太确定,主要是洞口的小破孩就是一个巨大的噪音制造器,少女小声的啜泣便显得若有若无了。
走了许久,程染被放了下来,此时洞内只能照进来一丝微弱的光线,像是天光一样,渺小又残忍,程染被系在身上的大红花没了光线的照耀显得阴沉了许多。
她成为了一块石头,如今还做了一块石头新郎。
少女端坐在程染身侧,她很安静,头上的盖头遮住了她的容貌,她就像是真的在等待着丈夫为她亲手挑开盖头的新娘子,程染甚至是能够想象到红盖头下应当是一张腼腆羞涩的甜美笑容。
真的是太诡异了。
程染成为了一块石头,当了一块石头新郎,甚至萌生出了想要给自己的新娘将盖头揭开的念头。
可是她是一块石头,没有手,又该怎么将自己的新娘的盖头给掀开呢?
程染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进入到了对方的诡域导致自己的力量被削弱了,所以才会产生了自己真的是一块石头,也是真的想要给眼前的少女新娘将盖头掀开的念头?
对了,她的手术刀呢?
她现在是一块石头,身上只有一块大红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东西。
手术刀是她可以破开诡异的唯一的道具,可是现在程染不记得自己将手术刀放到哪里去了。
程染不觉得自己是将手术刀给丢了,手术刀一定还在她的身上,只不过她忘记了,这个诡域在侵蚀她的思想,让她忘记了一些事情。
洞内很寂静,寂静到只有少女新娘的呼吸在程染的耳侧,这让一直以来日日夜夜都听到祈愿和诉求的程染感觉到了一种绝对安静的无聊。
她突然有点想念那个嫉妒自己的石头了,最起码对方巴拉巴拉的能解闷。
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跟一块系着大红花的石头端坐着,一人一石头都一动不动。
程染静静的听着少女的呼吸,一点一点的变得缓慢, 时间让这个过程被无限的拉大,也在一点一点的剥夺少女的生命。
她会在这里饿死,渴死,她会死在这里。
所以这就是她的宿命吗?
“喂。”
不知道过了多久,但应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程染听到了少女的声音。
沙哑,虚弱。
程染很想给她回应,但是她只是一块石头,什么都做不了。
实在是很可笑啊,她被称为山神,被所有人朝拜,接收所有人的祈愿和诉求,一代一代的人不惜用人命来给自己献祭。
可是她只是一块石头啊。
动不了,开不了口,被人抹狗屎也只能静静的待着。
她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你真的是神吗?”
我不是,我就是一块石头,跟这个山头上所有的石头一样。
当然了,我可能要比其他的石头长的好看一点。
勉强算的上是一个貌美的石头。
可是她本质上确确实实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人们将一块石头奉为神,简直是疯魔了。
少女新娘没有得到答案,她用沙哑的嗓音继续开口,说实话她的声音已经很难听了,像是破了的风箱,程染听着简直是一种噪音污染。
“我出生就是为了嫁给你,哪怕我不喜欢你。”
废话,有谁会喜欢一块石头。
程染很想告诉少女,你赶紧跑吧,我只是一块石头,不是你的新郎。
“镇长说阿久对山神做了不敬的事情,为了平息山神的怒火,我要提前嫁给山神,本来我想要跟阿久去平园放风筝的,阿久做了很大的蝴蝶风筝,说好了要一起去的。”
“镇长让我对你说,保佑镇子平安,但是我不想求这个,如果山神你真的在,可不可以保佑阿久平安?”
少女新娘当然没有得到回答,一块石头又怎么会回应她。
她盖着盖头静悄悄的,呼吸一天比一天弱,直到有一天,她的头已将连一片薄薄的盖头都撑不住了,盖头从她的头上滑落在地上,红艳艳的颜色因着昏暗的山洞而显得殷红起来,就像是一滩血。
再然后,少女死了,她单薄软塌塌的身体摔在了地上,临死之时她最后看了一眼系着大红花的新郎石头。
程染在她扩散的瞳仁内第一次看到了自己作为一块石头的模样。
并不好看,奇形怪状的,像是一个羊头。
再然后,程染看到那个被称作镇长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虔诚的将程染抱在怀里,而地上死去的少女新娘他连一眼都未曾施舍,他就这样将程染抱了出去,又放回到了程染熟悉的地方,再次开始接受人们的祈愿和诉求。
而那个嫉妒自己的石头又开始发牢骚。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没有人在乎那个死去的少女新娘,连小破孩都再也没有来过。
程染沉默了,她觉得这太荒谬了,她可以理解人类对于神佛的某种信仰一样的信念,但是她只是一块石头。
就因为一块石头,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有了,不止是这一条生命,过去以及未来,还会有数不清的少女新娘被献祭给她。
愚昧,疯魔。
程染彻彻底底的见识到了。
熟悉的大红花再次系在了程染的身上,哭哭啼啼的少女新娘一次又一次的背着程染走进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洞穴。
呼吸声一复一日的衰弱。
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能是这样的呢?
程染看着这次的少女新娘,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慌乱的呼吸,她甚至能够想象到过不了多久她的呼吸会变得缓慢而衰弱,然后临死之时倒在地上,死亡的瞳仁倒映着自己不伦不类的石头羊头。
“离开这里。”
于是一块石头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