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染这具身体因着孱弱心悸之症,总是显得好似整个人都失了几分血色,连指尖的粉色都淡的或有或无,纤细雪白的手指搭在黄铜盆上,一树梨花压海棠,簌簌风雪中凭添了几分错觉。
洪颜泽看着指尖,眼神顿了顿,随后他垂下眼帘,食指在膝盖上微屈扣了一下,淡淡的嗯了一声。
程染看了看抹布,又看了看洪颜泽的脸,于是将浸润了的温水的抹布糊了上去。
然后快速的擦了擦。
正擦着,程染感觉周遭风雪忽的凶猛了起来。
怎、怎么了?
副将手里还端着早饭,表情好似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
“宁二,你若是想找死大可不必这般着急。”
压抑的话语从抹布底下轻飘飘的落在程染的耳中。
咋了?程染一脸莫名其妙。
王公贵族的规矩多如牛毛,譬如这净面,便分有很多种水,即便是再不讲究,也要丫鬟将丝帕浸濡热水之后,以面试温,温度湿度合适的时候再给主人恭恭敬敬的奉上。
洪颜泽以为程染会将试温之后的丝帕奉上,却没想到,程染直接糊了上来,还用力的在世子殿下宝贵的脸上揉搓。
而且这个世子殿下还有洁癖。
程染穿过来的时候,身边就法照一个自己人,平日里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是真的不清楚伺候人是怎样伺候的。
不太清楚自己错在哪了,但是她肯定错了。
于是程染将抹布从世子殿下宝贵的脸上拿了下来,转头交给了愣在原地的副将手里。
然后,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
熟练的抱着洪颜泽的大腿开始卖惨。
冬雪窝在一旁雪地上,懒散的打了个哈欠。
洪颜泽手里握着刀,被吵的心生烦躁,于是那柄刀便浅浅出了个鞘。
程染赶忙说自己马上就把易州城的边防图给世子殿下画出来。
“滚。”
洪颜泽薄唇轻启,冷冷的吐了个字。
副将忍了忍,他在军营之中见多了不苟言笑的士兵和将领,程染这般地痞流氓的做派实在是看不上,两面三刀,这种人若是在陇西,他手起刀落,有多少杀多少。
中午,副将有意针对程染,只是给了程染一块发霉硬的跟石头一样的饼,连碗水都没有。
程染看着手里的绿毛饼,只觉得这般天寒地冻的日子,都能生出绿毛,也算是不容易。
她靠在冬雪身上,捋着冬雪的毛,看着惨白的天际轻声开口:
“冬雪,回去我给你开个满汉全席,今天就连累你跟我一起挨饿了。”
挨饿的时间好似将一切都拉长了,耳边是呼啸的风和冬雪柔软温暖的皮毛,程染蹭了蹭,微微叹了口气。
洪颜泽将手中的食物放下,微微偏了偏头,一双眸子深黑,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整个人若不是那么一张面容,甚至可以说是与满天的雪色融为一体了。
寒冬日里,即便是晌午阳光也是没什么温度的,而刺人的光线落在那一大一小两个雪白的身影上时,好似陡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洪颜泽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之物。
程染跟随洪颜泽回到了陇西军营,有些出人意料的是,洪颜泽好似真的是把她收做小弟了,就连副将也以为那不过是一句玩笑之言,此刻却是真真切切的实行了起来。
程染扮演好小厮的角色,认认真真的学了怎么伺候净面,怎么伺候穿衣,还有布菜,至于要伺候洪颜泽如厕,给他擦屁股这个一项,程染还是拒绝了。
她没有看别人菊花的爱好。
易州城的边防图,程染也画着,只不过是当初她从宁指挥那里偷来的,裴昀照来的易州城之后,重新部署过,程染的这份便没有什么意义了。
不过,程染顶着宁二的名号,把宁指挥的老底全部抖了出来。
“宁二,听说你们大兖的女人都软的很,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程染将腿往凳子上一搭,流里流气的开始讲述:
“这不一样,惜春阁的姑娘年纪小,害羞,爱撒娇,人也单纯活泼一下,邀月楼的姑娘风情万种,千娇百媚,各有各的好,容貌都没的说,功夫也是一流。”
困在军营里的男人,酒色财气永远是不过时的话题。
那位士兵听程染说的心痒痒,目光牢牢的凝在程染的面上,在陇西军营待了三四日,程染那张因为被拖行而嗑的青青紫紫的猪头脸也逐渐好了起来,此刻橘红色的火光如同波纹一般浅浅的拢了上来,虽然眉眼微动,便是搅动一池凌乱。
士兵顺势握住了程染的手臂,轻笑着:
“你细细说给哥哥听一听。”
程染忽的顿住,她浑身的不适,她对于这种目光有着本能的直觉。
若是平日,程染早就挣开了,只不过,此时却是要忍一忍。
忍一忍。
程染垂下眼帘,很快又扬起了谄媚的笑来。
“今天给你们讲一个好玩的,你们可知道那裴小将军,他才叫一个精彩呢,不仅有断袖之癖,一开始跟祝尚书家的公子爱的死去活来的,闹的满城风雨,后来祝尚书家道中落之后,这位裴小将军在易州又爱慕上了一个戏子。”
“跟那戏子要死要活的,还是个有名的戏子,叫潇湘公子,他那老爹看不下去才让他来守城的。”
程染一顿胡扯,将裴昀照给编排了个遍,顺便把潇湘公子也拉下了水。
程染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开口:
“听闻这位裴小将军还是下面那个呢。”
士兵纷纷发出嘲讽的笑来,之前因为裴昀照吃的苦头好似在这一刻解了气。
一碗碗酒下了肚,一位士兵嘲讽的说:
“那裴昀照装的多么忠烈,受多少刑都不开口,原来天生就是个贱骨头。”
程染端起碗的手一顿,低垂的眉眼尽数敛在酒中。
裴昀照,你果然在陇西军营之中。